烈日当空,平坦而热闹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两边叫卖的小贩丝毫没有因为天气的闷热影响到他们销售的热情,而影响到他们销售热情的,乃是一出恶俗而狗血的卖身葬父的戏码。
东边的街道上,缓缓行来五六个人,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烟水绿的罗裙,眉眼如画,一双墨色的眼眸澄澈而水润,面上似有笑意,那笑意却又不达眼底,扭头在与身后一青年低声说着什么。左手握着一柄泛着冷冽光华的宝剑,剑身是个什么样没人看见,但看那剑柄上缀着的价值不菲的蓝色宝石,古铜色的剑鞘上雕龙画凤,龙眼上缀着墨色的水晶让一双龙眼像是要活过来一般。单是看这些,就知道那柄剑定然也是不俗。
她的身后的身后,车夫驾着马车,另有四个小厮各牵了一匹马不远不近的跟着。
木子言左手握剑,右手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对于这样久违的热闹场面有些好奇,又要端着所谓大家闺秀的架子,忍得十分幸苦才勉强忍住,没有立刻欢呼雀跃的扑过去,大声叫唤:
“呀,糖葫芦。”
“哇,是糖人。”
“哎呦,原来这个时候还有卖面具灯笼的。”
“诶,那儿居然还有卖草药的,我要不要买点回去给父亲做个药膳什么的。”
木子言为了端着这个架子,以上都只是她内心里的呐喊,却不好真正喊出来。师傅他老人家说了,以前跟着他一起出门闯荡江湖,顶着的是他的名声,她要怎么玩怎么闹怎么丢脸都没什么,但此次出谷是为了回那个她从出生起就离开的家,为了父亲大人的脸面着想,她还是要收着点的。更何况……她扭头看了一眼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几个男人,叹了一声气,就算不为她家父亲大人的面子着想,也得在后边这几个小辈面前做出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毕恭毕敬的一声:小师叔。
此次出谷前,师父他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说回家路途遥远,她年纪小见识又少,虽然身边有一个丫头一个侍卫跟着,但他们两人毕竟也是从小就跟着她入谷的,她跟着师父出门见世面长见识的时候,他们两人并没有这个机缘,所以尽管年纪上比她大个二三四五岁,其实阅历可能还没她多。不放心她们三个江湖菜鸟单独上路,千挑万选,从徒子徒孙里挑出来三个武功人品阅历尚佳的徒孙跟着她。
她扭头再看了一眼这三个师父的乖乖徒孙,一个头两个大。十二也就算了,比她大五岁,正是一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这样的年龄差距,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小师叔她倒是能很坦然的受了,偏偏十二脖子一扭,打死也不肯叫她这个掌门唯一嫡传弟子一声师叔,实在硬气得很。硬气得让她想出手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尊老爱幼的不孝徒,但考虑到十二乃是她二师叔素问长老的关门弟子、她四师兄常宇的最有出息的第十二个弟子,她大人有大量给他们面子,不和十二计较。
但…
另外两个徒孙……
她叹了声气,正在这时,正好走到卖身葬父的姑娘处,见不少人正在围观,朝琉芷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达成共识,二话不说就往里边挤。
仗着灵巧,左挤又挤愣是让她挤到了最里边。
要葬父的姑娘,头发散乱之外还有些泥垢枯草粘在上边,一张脸也脏污得厉害,但仍掩盖不住的清秀,她跪在她的老父面前,低着头哭泣,旁边立着块牌子,上面歪歪斜斜用木炭写着卖身葬父几个大字。而她的父亲,躺在一卷竹席上,用一袭破布盖着,只露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来,青灰色的手微微卷着,似是带着淡淡的死气。
围观的人们低声的讨论着,说那姑娘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连一副棺材板都买不起,要是有谁肯出钱帮她一把葬了老父自然是好,但她从此却只能卖身为奴做牛做马,再没有半点自由,哎,真是可怜。
木子言安静的听了一会儿,勾起嘴角笑了笑。琉芷探过头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她真可怜,咱们帮帮她吧。”木子言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也不看琉芷,“是啊,真是可怜。”但却半点要掏钱帮忙的意思也没有,站得稳如泰山。
琉芷见自家小姐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自己一个做丫环的自然不好自作主张出手帮忙,但想到小姐心地善良,她再劝一劝说不定能行,遂又小心开口,“这么多人,都没有人帮忙,天气这么大,她的父亲要是再不能入土为安,怕是要臭了……”
木子言低头看了看右手上的狗尾巴草,那草被她把玩的久了,早就蔫儿了,随手一扔,又看了自己白玉一般的右手一眼,轻声道:“是啊,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还没臭呢。”
琉芷没听明白她的话,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她咧嘴一笑,并不解释什么,反而岔开话题道:“琉芷,你不是最喜欢偷偷溜出谷到谷外的镇子上听些才子佳人的戏吗,你看,今天这姑娘虽然身世坎坷了点,但毕竟长得不错,勉强算是个佳人。这样的佳人自然要才子来救,咱们两个姑娘家的瞎凑什么热闹。要是救了她,她说什么相助大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你娶还是我娶?”
琉芷原本以为小姐只是不愿多管闲事,却没想到小姐不愿多管闲事的后面还有这么匪夷所思的考量。她是爱看个戏听个曲儿,戏文里的确有许多才子佳人互许终身、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但那毕竟是故事,再开口,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犹疑,“可就算那姑娘无计可施愿以身相许,看见我们两个是姑娘肯定也不会开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