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不信佛,因为佛祖都不能开眼成全一个半辈子拿枪不拿笔的人。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用了很久才把热的何欢和冷的紫檀分开。
盛装打扮的木偶粉墨登场,说是回家,其实,家早就不在了。
何欢还没做好准备接受一场死亡,就被迫接受了一场殉葬。
那些刚刚还温热鲜活的生命,就为了一个可笑的称号,在一场大火中化为飞灰。
大长老说天火是神的旨意,所以不能救,而且,刚好,这是她的洗礼。
他板着她的头,强迫她看着那些人在火海中哀嚎咆哮。
然后,他生生用手剜开了自己的心脏,冰冷的血撒了何欢一脸。
他一死,外祖身上的禁制也解了,外祖把和何欢死死的抱在怀里,何欢却像一条鱼一样游进了火场,跑到后头的灵堂,扛了白布裹的出来,然后昏死在外公怀里。
白布毫发未损,何欢一身燎泡。
此后却如同凤凰涅盘一般,灵慧全开,通达古今,只是,前尘尽忘。
然后何欢的噩梦就开始了,她的灵力难以控制的飞速增长,想看见的不想看见的都不受她的控制,而早慧又注定了她在同龄人中的悲哀与无处倾诉。
外公很努力地硬撑到何欢的十六岁,最终还是没能撑到何欢给自己找个靠谱的人家。
临走之前,老人家很努力地告诉何欢,虽然她是大凶的命格,却也不是不可破的,只是,她这一生须得遇着一人,那人要有极重的命格,还要有亡命徒的狠戾,但万万,不可慢待了自己。
何欢已经和人群格格不入太久,所以对于这样一段感情,完全没有花季少女的向往,只是留下了更加微漠的悲凉。
最后,老人奄奄一息的,对何欢说,“叫我一声外祖吧。”
何欢哭了。
她不受控制的卜算能力让她过早的习惯于悲欢离合,人事的轮转不过是几十年的一场大梦,甚至唯物论的知识可以告诉她人究竟是来源于土壤的哪个部分,最终又将归结于土壤的那个居所。
但没有人告诉她怎样处理亲缘。
哽咽着,她应了老人的要求。
久违了的那种剜心剥骨的痛楚又蔓延在她的四肢百骸,她突然感觉自己周遭所有的空气都被挤走了,连带着她支撑自己爬起来的力气。
不过还好,从天而降的密密麻麻的雷暴让她彻底失去了意识,然后,有什么东西像是在她的脑子里扎了根,却难以描述。
——天下卦师之首,结姻而生,集百代之大成,挽狂澜于乱世,天命孤绝,六亲淡薄,得天独厚,睹至亲亡,可窥天机。(《何家家谱卷首语》)
让人惊讶的是,第二天盛爻来到何欢家里的时候,合欢依旧保持着前一天的姿势跪坐在外祖的床前,一动不动。
也多亏盛爻不靠谱了一辈子的老爹,他在战场上认识了何欢他爹这样一个靠谱的人,又托着人家靠谱的老丈人,厚颜无耻的维持生计。这样在何欢被颤抖着扶起来的时候,不至于无枝可依。
抖得快要花落人亡的何欢想着,真好,好歹还有一个不是特别靠谱的盛爻。
彼时盛爻她老爹已经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漂泊浪荡,小盛爻靠着平日练就的技能在何欢家附近勉强度日。何欢母家父家一共剩下外祖和她,偌大的家底尚未被烧光,这拼凑起来的小家,倒也富足殷实。
盛爻平日练得便不是什么明面上的活计,自然也知道何欢的底细,只是有些过往不甚清楚。太过厚重的悲伤积攒久了,连拿出来为外人道也,都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昨天见了那样大的一场雷,便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然而这时候的何欢除了还活着已经没有别的多余活动了,她只是死死张大眼睛,靠在盛爻怀里。
“扶灵,回乡。”
这是之后三年里,何欢说过的最后四个字。
盛爻好歹凭着自己多年被生活磨练出的早慧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一样一无所措。
她这辈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是老头子硬逼着她背的《周易》,从她能不称之为一个累赘开始就基本上跟着老头子干的事倒斗的营生,这辈子接触最多的活人只有三个,老头子,何欢,何欢她外祖。
现在三个人里,一个不知所踪,一个驾鹤西归,唯一一个在眼前能捏住还热乎的,却只管喘气再不管其他的了。
苦思冥想一阵之后,盛爻决定先给何欢弄点吃的。
墓葬和丧仪老头子也没少跟她叨咕,连带着赶尸一脉的许多手艺都是她平日的经济来源,于是,基本上没什么行李的两个姑娘,请了两个月的假,扶灵回乡。
十六岁,本来她们应该和其他小姑娘一样,穿漂亮衣服,喝奶茶,追爱豆,写写作业,刷刷题的,但是,足够明智送她们上学的长辈们,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赶不上她们的及笄之礼。
当然,盛爻她们家不靠谱的老头子除外。
不知道如果何欢的外祖是不是真的在弥留之际看到了什么,不过,就是这样一趟旅程,让这两个姑娘,离别的女孩所厌弃的生活越来越远。
你把一滴水滴入快满的盆里,可能不会有任何效果,但如果日积月累,这盆水迟早会倾覆开来。人生的轨迹,大概也就是这样慢慢分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