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点了点头,“暴风雪一到,牲畜死绝,人没了吃的也会饿死。”
“白魔王到的时候,部落里所有人会聚在一起,围成几个圈抱团取暖。你知道这几个圈是怎样的吗?最外面是老弱病残,往里是妇女孩子,最里面的是精壮男人。男人们会眼睁睁看着爹娘冻死,老婆冻死,孩子冻死,而自己屈辱的活下来。你觉得这样侥幸活下来的人来年是南下去抢掠烧杀,还是什么都不做,等待下个冬天?”
方岩沉默片刻,“我几乎被你说动了。可我见过被灭族的霫族,也见过酒池肉林的王庭,你怎么解释?”
义成微微叹息,“我也看不惯,所以一直坚持劳作,活的象个牧民老妇,我宁可靠劳作换来吃穿用度也不受王庭供养。你可以说我假清高,可我觉得这样安心一点……”
“我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完全没必要骗我,这大概就是你的真心话。你想听到的应该真话,而不是顺耳的假话。怎么想的,我怎么看你,其实都不重要。要搞清楚究竟其实很简单,论迹不论心就可以了。”方岩顿了顿,“你若当自己是突厥可敦,只要有利突厥你做的就是对的;你当是自己大隋公主,只要忠于大隋就是对的。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义成一时愣住了。
就在这时帐篷外响起喝问通传之声,随后萧皇后入到帐篷之内,径直对方岩道:“砺之,何力带领那二百骑兵到了,我怕他们与李靖部下有摩擦,你且去约束。”
方岩一听当即风风火火的去了。这帮黑信徒从头到脚都是突厥人,带头的何力更是愣头青一个,肯定跟李靖手下的兵看不对眼,当真动起手来那些军法官和虞侯可不会惯什么毛病。
义成却象没看见萧皇后一般,口中喃喃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做错了吗?”
萧皇后在她身边坐下,仔细看了看她脸上伤势,柔声道,“你是义成公主,也是义成可敦,你有功也有过。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然发生了,你何不放下执着,让自己轻松些?”
“放下执着?轻松些?我这一辈子都在负重前行,临死前你却让我放下?”看着萧皇后,义成是情绪终于爆发了,大叫道:“我不是那种通达之人,也从不想做那种人!不过姐姐你不必担心,功绩也好,罪过也好,我自己都担着!”
不知是牵扯到了伤口还是终于有所发泄,义成随后沉默了,帐篷里只剩尴尬。
“你还是恼我利用了你。也罢,姐姐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萧皇后起身,缓缓施礼。
义成本能的想侧身避开,最后还是受了这一礼。这是大隋皇后陛下亲自赔礼,一礼一受,这里包含了太多太多。
萧皇后没让沉默继续,取出一盏灯点亮,然后拿出一个包裹,打开来居然是套华丽的宫廷衣饰。虽不是珠光宝气,却也考究异常,无论用料还是工艺都是内行人才懂的极品,“想必妹妹穿腻了王庭的衣服,今天特地带了套当年衣冠,且看看喜不喜欢。”
义成看后微微一叹,“果然是身好行头。我说姐姐来了就把方岩支走,原来是送我上路的。想来这最后一程我正该身着华夏衣冠,只是眼下这幅模样怕是要别人看了笑话。”
“不瞒妹妹,这原本是我压箱底的私藏,得是遇见识货的才会拿出来。”萧皇后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些胭脂水粉,当下就帮义成捯饬起来。义成也不拒绝,安静坐着也不再言语。
两个奇女子便如寻常妯里般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描眉画眼起来。萧皇后的手艺着实了得,经她妙手施为义成脸上那肿起来的伤口居然平复下去,黝黑褶皱的肌肤也明亮细嫩了些,依稀能看到几分当年的风采。
取来一面小小水晶镜子,义成看着里面的自己立时呆住了,于是又道:“姐姐扶我起身,我要看看合不合身。”
萧皇后扶起她将衣饰整理好,又在帐篷里慢慢走动,环佩叮冬间义成勐然找回了当年及笄之年的几分心绪。义成低头细看,爱不释手,恨不得有面大铜镜来看看自己到底是如何样貌。当年进宫时她也曾自负姿色,虽然不能和萧皇后相比,也算得上明艳动人,想不到数十年后这幅皮囊变成了这副模样……
良久,义成笑了,“姐姐见带来这行头,想必我是去不了长安了。我能穿这身上刑场吗?”
萧皇后帮义成整理着衣饰,“上个劳什子刑场?我这就送妹妹走,寻一处好所在过几年快活日子。莫说李靖是大隋旧臣,便是那秦王李世民也欠我人情,我倒要看看谁能拦住我?”
正大光明的私纵朝廷要犯?萧皇后从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尽管此刻所说的事情匪夷所思,义成却知道她一定会去这么做,也一定能做得到。
“你这是想还我人情吗?大可不必如此,我活着已然没什么意思了。”
“妹妹这一生可曾为自己活过?”
义成沉默了。
“哪怕是做个山野村妇,亦或是市井悍妇,何妨让自己痛痛快快活上几年?人生已然如此,何妨快意而为一次?”萧皇后的微笑让人无法抗拒,“说来可笑,这也是我的梦想。有时候我真想在菜市场为了一文钱跟屠户吵个面红耳赤,然后抱着满怀的猪蹄髈回家一顿炮制,再吃个满面油光……”
义成闻言笑了,不小心牵扯脸上伤口,一阵抽搐,“姐姐莫要引我发笑,你若到了菜市场屠户们白送蹄髈也乐意。”
两人说笑一阵,让这破烂的帐篷里倒也轻松温暖了几分,末了义成道:“当真是让我有几分动心。不过还是要拒绝姐姐的美意了,该承担的终归要我承担,这才是属于义成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