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儿啊。”
当那个许久不被提及的名字在耳边响起,梅的脑袋沉了沉,很快又摇头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了,你现在,应该也没有心情听这些吧?”
布洛妮娅咂了咂嘴,适时献上了不置可否的沉默。
隧道中依旧是脚步声在不停回响,与先前仅有的差别其实也不过是多了一双脚发出声音罢了,但不知为何,那回声已经远不如……远不如刚才那样沉闷、远不如刚才那样刺耳……
等等,沉闷和刺耳,两种截然相反的音调为何会被意识不由自主地用来形容同一个声音呢?果然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么?
但至少,那个声音明亮了许多,这是毋庸置疑的……明明布洛妮娅和身边这个女人并不熟悉,甚至还处在互相,至少是布洛妮娅单方面防备对方的状态,并肩行走也让原本尚显得宽敞的舱室隧道变得拥挤,布洛妮娅心中不知因何诞生的负面情绪居然逐渐消失不见了。
就是这样吧,就是这样的吧。哪怕是一个因为长期主动或被动的训练,使得自己的情感淡薄到足以与机器人比肩的程度的雇佣兵,她终究还是一个人。讨厌人所讨厌的孤独,讨厌一个人的存在,只要在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不认识的人也好,便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
就好像躲猫猫的孩子,谁都知道只有躲藏到最后才能获得胜利,但明明躲在深处,却又希求着迟早给人瞧见。
不得不说,人类的情感还真是一种既麻烦又矛盾的东西。
在加入了另一个脚步声之后,孤独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可千篇一律的回响带来了另一个问题,无聊。
身边的女人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使距离目的地舱室只剩下二三十步的距离,她还是主动开口,破除了萦绕在两人身边的那种无聊气氛:
“老实说,布洛妮娅有没有一丝不满。比如,为什么不先去寻找琪亚娜或者营救芽衣,也不回北美总部休养准备下一次作战,而是跑到这个看上去和极东支部和天命和米凯尔都没多少关系的地方来?”
“没有。”
布洛妮娅的声音平淡的好像家乡的雪原。
似乎觉得如此回答太过于简短,会让接下来的十几步路程重新回到先前的无聊之中……布洛妮娅最终还是在双唇即将完全闭合之前又挤出了一句话:
“那种事情和布洛妮娅没有什么关系,布洛妮娅不需要知道什么大计划,也不需要知道如此计划的原因,布洛妮娅只需要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就好。”
“哦……所谓的雇佣兵的习惯吗。执行任务的工具不需要问为什么,只要知道该执行什么任务就好。在不坦率这方面,你和他也算如出一辙呢?”
布洛妮娅扫了梅一眼,距离目的地还有六步,她不想再说话了。
“说起来,他的家乡离西伯利亚也不远,甚至也可以算在广义的西伯利亚里,所以,有几年,每到那个特殊的日子,他都会和……一起回家乡待上一整天来着。”
眉头皱了起来,布洛妮娅有些讨厌女人的废话连篇了。
或许她更讨厌的是,这个女人总是不自觉地把她和他进行比较,但再仔细一想,女人在最开始就用足以令人印象深刻的长篇大论说明了自己会这么做的道理,所以布洛妮娅反倒无话可说了。
“你知道他怎么形容西伯利亚的雪原吗?”
布洛妮娅已经走到了希儿所在的舱室门口,她抬手用指纹解开门锁,却并不想回答梅的问题。
西伯利亚的雪原这种东西,在生命最初的那几年里早就看腻了,就好像是连吃了十八个奶油蛋糕后再去看第十九个蛋糕上洁白如雪的奶油,怎么都会腻的吧。况且,一个或许并没有去过西伯利亚的人对一个自小在西伯利亚长大的人重复另一个在西伯利亚长大的人对于西伯利亚雪原的描述,怎么看都怎么透露着一种名为“无意义”的荒诞感。
“咔啪——”
门锁开解的细微声响在两人均沉默的这一瞬间如此刺耳,布洛妮娅收回手,将掌心缓缓贴合在冷冰冰的门板上。
别误会,天命在建造休伯利安号时还没有穷到连那种电机牵引着向两边滑开的门都装不起的程度。诚然,指纹自动识别解锁后,由电机牵动着门板向两侧或者一侧滑开确实科技感满满,但军用的东西有时候不是越先进越好,倒不如说考虑到实用性与安全性,很多时候恰恰相反,越原始越好。
那种科幻电影中的开门方式一旦遭遇到突发情况,比如休伯利安号受创停电、指纹识别系统出错、电机故障,被关在舱室里面的人岂不是出不来了?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话虽如此,诸如指纹解锁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还是有必要存在的,虽然理论上会浪费一部分纳税人的钱,但是如果完全没有这种东西,天命拍舱室内部视频做宣传片的时候就会被纳税人质疑——“居然连指纹解锁这种高科技的东西都没有,天命到底是把我们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看着指纹解锁下小到微不可察的钥匙孔,以及布洛妮娅推门的动作,梅的嘴角高高翘起。
是啊,这一套她可太熟悉了。人类本身是一群听不懂人话的人类,试图用苦口婆心的解释换取他们的理解并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与其如此,不如从最开始就做出适当的蒙蔽,也就是所谓善意的谎言。
对了,现在不是胡乱想这些事的时候……只能说,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因为长期的乐土生活让她的“意识”远比以前单纯作为人类的时候更为活跃,以至于总是能在一瞬的沉默之间想很多与此没有多大关联的事情……对了,先前说到哪里来着。
“米凯尔说……”
布洛妮娅停住了推门的手,尽管早先在心里对那种话下了一个“没有意义”和“荒诞”的标签,但……不,真正让她愣住的或许并非是对那话有什么期待,只是单纯的因为,梅完全没有掩饰地提起了那个名字。
“他说,西伯利亚的雪原从远处看起来洁白又平整,就好像没有任何装饰的奶油蛋糕。”
布洛妮娅的眼皮轻轻跳了两下。巧合么?正对上了她心中的譬喻。
“但是,雪原其实并不平整,到处都是人和动物踏出的足迹,有时候遇上大风,雪面也会呈现出波浪一样的纹理。至于洁白更是无稽之谈,因为一旦雪化了一点,一脚踩下去带出的就是漆黑又粘稠的泥土啊。”
“什么意思。”
布洛妮娅不觉得这个女人是来找她闲聊的,“她一定是要与自己说极其重要的事”,这是她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到的。
所以,她故意说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等布洛妮娅想明白,梅忽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掌放在了她脑袋上,掌心带着一丝丝暖意,让人感觉到莫名的舒服与……轻松。
于是,在她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情况下,皱起的眉头逐渐放平,眼睛眯起,原本紧抿的双唇也不自觉地张开一个小缝,从中露出一截意义不明的轻哼。
“看,布洛妮娅,你还是有正常人类该有的感情,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