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有上百层高,如同天穹市东部山崖一般隐天蔽日的装甲高楼远远落在身后,芽衣鼓着脸颊走在路上,越往前道路越狭窄,两旁的楼房也越发低矮破败,低沉的夜空确实越发辽阔,但并无一颗星星存在的黑暗只能由楼房顶上稀疏排布的不知为何闪着的红色小点来填补吧。
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应着如此,一栋楼里也不过三分之一的窗户亮着微弱的灯光。虽然只是些许微不足道的荧光,倒是正好弥补了路灯的空白,再加上银灰的月色,整个世界好歹沉浸在了青绿色的光影之中。
只是,从两边窗间流出的微光都斜斜的打在道路中央,好似在陪着那无聊的影子起舞。淡灰色的影子被拉长,又压缩,又旋转,迅速抛至身后,最后又于身前再次出现,一个个轮回下直让人的眼睛都麻木了。但很快阴影又多了一份形状——细细的黑线逐渐将人影笼络,但其实什么也挽留不住,唯一引发的结果,就是让芽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高高竖立的电线杆。
夜风忽然强劲了一瞬,电线“呜呜”甩动,不过两三秒,又恢复了沉寂——这种堪称老古董的东西,芽衣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了。
道路两旁,楼下的人行道,以及楼与楼之间的巷子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大体只能看见一些破碎砖瓦和大袋大袋垃圾的轮廓。
“啪!”
芽衣一个趔趄,正好被米凯尔扶住。
她似乎是被一小块石头跘到了,路上只看见一个黑影“滴溜溜”滚进了一旁的小巷。
“汪!汪汪!”
那石块似乎正好砸中了一条野狗,巷子里响起两声有气无力的犬吠,昏黄色的声控灯一闪一闪,最后在电流的“嗞拉”声中归于沉寂。
芽衣默不作声地甩开了米凯尔的手,但没走两步,或许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逐渐向着米凯尔靠拢,直到两人的肩膀相触。
“怎么了?”
米凯尔掐着气音问道——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小声,但在安静的地方会不由自主地小声说话,似乎也可以归为人类的本能反应吧。
反正以一个圣痕觉醒者的听觉,不至于连这么近的声音都听不到。
芽衣的脖子拧了拧,又左右张望了两下,掐着米凯尔同款气音回道:
“没开灯的窗户后面……也有呼吸声……”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米凯尔的听觉怎么可能比她弱,观察能力更不用多说,如果连她都能发现问题,那米凯尔自然也早就发现了。
但他什么也不说,很明显,这就是所谓的——他要展现给她的东西。
芽衣深吸了一口气,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些,可心跳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甚至比脚步声都明显。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跳也愈发响亮愈发急促,舌下分泌唾液的速度也开始飙升,死循环就如此达成了。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转头,用紫色的眸子盯住每一个漆黑的窗口,时而回身,却已看不见来时的灯火,唯有淡灰色的影子在青绿色的微光下拉长到极致,然后灰飞烟灭。
“芽衣,你好歹是女武神,连崩坏兽都不害怕,还怕黑?”
好吧,这又不得不提,所谓恐惧的本质了。
人类大部分恐惧的对象,归根结底,无非是未知。
比如恐惧死亡本质上是在恐惧“死后会怎样”,从这一点上来说,人类费尽心思营造出太多关于阴曹地府,地狱天堂的神话,其目的都是为了战胜对死亡的恐惧。
相对应的,崩坏兽是一种已知,而黑暗,以及其背后隐藏的数之不尽诡异的可能则是一种未知,身为一个女武神不怕崩坏兽怕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更何况……那黑黝黝的窗户后面,是真的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散出哦。
“好了,别怕了。那些你看着没开灯,实际却能听到呼吸声的房间,也有可能是交不起电费哦?”
“……你能不能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哦。”
米凯尔侧过身行走,还竖起手指在自己脸颊边上晃了晃,这动作同样看的芽衣眼角抽搐。
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被米凯尔牵住手,拉向一旁。
“嘘!亲眼看一下你不就知道了嘛!”
芽衣挣扎地动作停下,就和这两天经历过的无数次一般,她最终还是放松身体,任由米凯尔把她带到了一旁的公寓楼下。
公寓一楼大门紧闭,二楼没有灯光,但是随着距离的靠近,阳台落地玻璃门后漏出的呼吸与心跳声就越发让人无法忽视。
“啪啪!”
米凯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芽衣看到他眼中有暗淡的光点一闪而过,那大概是他在使眼色——踩着我的肩膀上。
芽衣紧紧咬住自己的嘴角,明明有些憋不住想笑,但考虑到米凯尔严格意义上来说毕竟是她的“敌人”,她只能用尽全力去压制嘴角的笑意。
不过,两人一路和谐地走到这里,这真的是应该发生在敌人身上的事吗?
快速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想这些。芽衣没有理会米凯尔,膝盖微屈,自顾自跃上了二楼阳台。
但已有一道身影立在那里。
“略略略——”
米凯尔吐着舌头向她比了个耶。
“……”
芽衣眼睁睁看着他凭空掏出一个强光手电筒,然后猛地推开阳台后面的玻璃门,幽蓝色的光束瞬间射进了黝黑的客厅中。
“啊?”
光束直挺挺地从客厅另一侧的窗户打出,黑暗中传来模糊的呓语,但当那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米凯尔和芽衣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虽然只是一刹的时间,以女武神的观察力也足够看清楚屋内的一切了。
那根本就是一间没有装修过的房子,地面与墙面都是灰白的水泥,玻璃门打开的一瞬间甚至有大片的颗粒物试图顺着气压涌出来,又很快跟着外面的寒气倒灌回去。窗户想必是当初建造时自带的,只看反光都是满满的塑料感。唯一可称得上是家具的就只有一个睡袋,一个用作垃圾箱的纸盒,一个电磁炉,一个小锅,长长的拖线板,以及两张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凳子。
当然,垃圾必不可少,地上几乎堆满了面包与方便面的塑料包装袋,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红烧牛肉与老坛酸菜混合的味道,已经完全把男人身上的汗馊味完全掩盖住了。
情况看上去可比米凯尔轻飘飘的一句“交不起电费”更为……沉重。
可以想象的出,这根本就是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流浪汉窃据了一间根本没人在意的毛胚房。没有灶台,只有一个小小的电磁炉。考虑到也没有水池,那唯一的小锅到底有没有用来泡过面,或者泡过面之后有没有清洗过大概会成为芽衣一辈子解不开也不想解开的未解之谜。
在此之前,雷电芽衣想象过无数种“贫穷”。
毕竟是最容易对未来做出幻想的年纪,她当然幻想过某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比如自己并没有成为女武神,长空市的悲剧也没有发生,她、琪亚娜还有父亲都被米凯尔救了出来,然后他们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在琪亚娜记忆中的那片雪原里安家,有个大大的木屋,米凯尔和父亲时不时能从光秃秃的树林里带回一些猎物,就足以他们每餐吃到肉类。琪亚娜每天一大早在梅比乌斯的带领下去砍柴,到了饭点则由最擅长料理的她为一家人做上热乎乎的饭菜。木屋可能会漏雪漏风,大概半个月出现一次,不过米凯尔和父亲总能在第一时间用各种方式快速修好屋子——这就是雷电芽衣曾经幻想过的,自己可能度过的最艰苦的生活。
和眼前所见的流浪者相比,这到底是更好,还是更差呢?
应该是更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