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什长队对官军阵脚造成的威胁并不大,射倒了两人,更多铅丸打穿长牌,再命中其后士兵,效果不大。
但他们给敌人造成极大的士气震慑,阵前端着三眼铳的铳手连重新装弹都顾不上,举着还在冒烟的铳口向天,有人连忙把身子伏下躲在长牌之后,还有人甚至想举起铁铳给逼近的战马来一榔头。
其后的长矛手也将长矛架了下来,队形拥挤得更为紧凑。
就在此时,第二队护兵上前,这个什长胆子更大,也可能只是机械执行操典,总之他带队逼近阵前十步,甚至没把铳架在盾上,直接伸展了胳膊向朝一名举火把的盾手放去。
砰地一声,铅丸直接洞穿那顶朱漆勇字盔,盾手听着头顶叮地一声响,火把坠地。
十二颗铅丸打在二十人宽度的兵阵正面,在十步距离将兵阵盾手身后的铳兵、步兵打倒一片,在接近三十步宽度造成动摇与骚动。
随后他们拨马自左侧回转,紧跟着第三队、第四队、第五队……硝烟在夜幕下接连绽放,每一队都携带巨大的压迫感,比上一队靠得更近。
在庞大的军阵的微小角落里,遭受死亡威胁的士兵无计可施,火器在慌乱中来不及装填、弓箭也难以造成威胁,而长矛腰刀更是碰不到近在咫尺的敌人。
人们在震慑下向后退去,前面的向后靠,远处端着火枪准备射击的士兵也不明就里地后退,火枪朝天空放响,进一步加剧混乱,后面不明就里的士兵只能向前推搡,直至巨大军阵的东北角开始失控。
贺虎臣注意到腹背骚动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军阵太过庞大,一味防备来自南北两侧的蒙古马队,却没人料到会有一支携带火枪的骑兵队从背后杀来。
就像巨大玻璃的一角被尖锥砸出裂痕,恐慌转眼就如蛛网般在军中四散。
远处的刘承宗通过望远镜注意到敌阵腹背的骚动,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杨耀杀回来了,不过紧跟着就注意到闪烁的火光,这才想起留在南山的护兵队。
这是机会。
一支携带手铳的马队在夜幕下向敌阵发起冲击,致使大军阵发生骚乱,是绝佳的机会。
旋即统帅部院子里的灯旗垂下,再升起时只剩一盏灯还亮着,随后一个个院落中的灯光熄灭,巴桑的军队在集结。
前线的谢二虎也收到了来自后方传令的灯光命令,不过他对战场的局势掌握不如刘承宗,他知道有一支己方骑兵加入战场,但他只是骑在马背上,看不见那边的局势。
不过后方传来的命令不会出错,谢二虎随即也向部下传令,配合钟豹发起冲击。
蒙古兵的泛音在奔驰中响彻湟水南北两岸,奔驰的征召马队在黑暗中缓缓集结,谢二虎身边也有一支特别的蒙古兵翻身上马。
那是一支包括一个重骑百人队、三个装备锻打箭簇的轻骑百人队、以及两个战马披甲的牧兵百人队和三个不披甲的牧兵百人队,总兵力九百的混编蒙古骑兵大队。
谢二虎手里的所有重甲、马甲、钢刀、钩镰枪、甚至锻打箭头,都集中在这支队伍手里,而这支队伍的军官是……来自插汉部的粆图台吉。
其实这支队伍就是粆图台吉帮谢二虎建立的,这也是围攻官军方阵的蒙古兵只有石质箭头的原因。
在此之前,谢二虎的捕鱼营各千人队的战力参差不齐,既没有那么弱、也没有那么强,但粆图台吉建议他摒弃传统草原强盗的思路,按照蒙古正规军的形态组织一支军队,哪怕只有一百人,也能在需要是填入战场起到决定性作用。
谢二虎从善如流,还真搜罗了六千人的蒙古马队,组建起这支以一百重骑为核心的混编马队。
这支军队拥有一百重骑、三百战兵、五百马夫的混编马队,在装备条件上还达不到虎墩兔全盛时期的装备水平,但较之过去的青海蒙古马队,在组织、装备上有了质的提升。
随着钟豹的手铳马队一队队冲击军阵的东北角,贺虎臣和杨麒也很快给予回应,他们的回应是割舍,把东北角遭受冲击的把总部从军阵中分出去,相邻各部与其拉开距离,随后左右两个把总部前出,试图将这支手铳马队包围。
钟豹的队伍甚至没能接连冲击一个回合,二十个十二人马队仅冲到第十四个,侧翼便被结阵向前的步兵威胁,无奈之下钟豹只能抽出弓来射出一支响箭,宣告冲击结束,马队随之回转。
不过让大军阵动摇、拉扯出间隙,就已经足够了。
周围的蒙古征召马队在短暂整队后重新投入骚扰,在铺天盖地的各种泛音叫喊声里,阵型散乱的蒙古骑兵发动了比先前更加凶狠的进攻,在被钟豹拉扯变阵的三个把总部周围,甚至会有蒙古兵试图近身格斗。
因为箭簇材质的问题,使用铜铁骨朵的蒙古马兵穿梭在军阵之间,在近身格斗中的威胁更大。
只不过这可苦了钟虎,他眼睁睁看着一名勇敢的蒙古骑兵提骨朵掠过南边的军阵边缘,没找到机会打人,军阵里操作佛朗机炮的炮兵朝着他就是一炮。
马兵快速掠过炮口,随即火炮炸响,一片散子穿透硝烟,那蒙古兵在如林的矛阵边缘往来驰击,活蹦乱跳,可那炮口越过他,就是钟虎马队正在回转的方向。
泼洒般的散子掠过六十步前线,齐刷刷从侧翼将半个什的手铳马队扫落马下。
这一炮把正在率军撤离战场的钟虎打急了,他心说我连冲十六什都没落马六人,你个王八蛋一炮给我扫落六骑?
当即拧着眉头扯弓飚出一响箭过去,整个手铳马队再度随之调转马头,朝着敌军阵前的一片硝烟奔去。
与此同时,战场另一端的西南阵脚,谢二虎麾下两个轻骑百人队同样排为一个大纵队,以十骑、二十骑的小队分出先后,用锻打箭簇顶着铳炮向军阵一角层层叠叠的泼洒箭矢。
属左百长的放过箭后从左打马回转回到队尾、属右百长的放箭后从右回转回到队尾,连贯不停的向军阵一角攒射。
这个阵脚的官军习惯了被石箭头轮射,起初对射来的羽箭不闪不避,却不料这次的弓较之先前更重、箭簇也更有威力,一时间先后十余人被射倒在地,一时间调整注意力,分出一队侧翼从旁边前出,对付这支回转的轻骑马队。
就在此时,沉闷而坚定的马蹄声从这支前出兵阵的后方轰隆响起,谢二虎的重骑兵抵达战场,如洪流般撞击、碾过兵阵,如同鬼魅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被撞散了的小队溃兵向阵中奔逃,贺虎臣的中军终于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敌人是对手占据了黑暗,会从各个角落出击,而他们却困于不敢散开,只能被当作靶子打。
再这样下去,两个阵脚都被打乱,大军会在黑夜里面临散开的威胁。
无奈之下,贺虎臣还是下令军队向西移动,进入刘承宗给他准备的篝火方阵。
房顶上的刘承宗放下望远镜:“你还是进来了。”
下一刻,巨大闪光发出的轰鸣声在河谷回荡,十二颗七斤炮弹从不同位置飞曳尖啸,落入贺虎臣阵中,砸出道道肢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