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峡以南,过了乌鞘岭再无险关阻隔。
刘承宗留下冯瓤部车营屯兵山北古浪所,张天琳部大营留守古浪峡,亲率虎贲营、甘肃凉三营、魏迁儿部大营共一万五千余名军兵,浩浩荡荡开进了庄浪河谷。
原本据降兵所言,明军在庄浪卫还留有千余军兵,刘承宗打算交给新成立的半个凉州营作为主力攻打、甘肃二营作为外围兵力,打完进军甘肃的最后一战。
他人还没从古浪峡出去,魏迁儿部前锋已经奔到了距庄浪卫不到四十里地的武胜驿。
魏迁儿部成立大营以来,还未拿下像样的功勋,正为拿下庄浪第一功而驰骋突进,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此时驻守在庄浪卫的不是明军,而是叛军。
庄浪卫在刘承宗入主青海后遭逢多次战乱,元帅府与明军在庄浪河谷反复拉锯,明争暗夺,让这座卫城多次易主,百姓原本也跑了个差不多。
不过因为洪承畴的坚壁清野,倒是把不少凉州百姓迁进河谷,早前这里的守军是从古浪峡被派过来的连城土司鲁允昌,这也是个跟刘狮子有深仇大恨的倒霉人物。
俩人的仇恨早在河湟大战时就攒下了,当时为防甘肃镇边军南下,刘承宗遣兄长刘承祖、偏师李万庆夺取大通河,占领了鲁土司的家乡。
随后鲁允昌撤入庄浪卫,家乡没了,好在仍有忠于他号令的马牙山诸番,他依然是统治庄浪河谷的大土司。
结果随着甘肃大战,马牙山诸番的战争潜力也被抽空,鲁允昌再也没有办法从这片土地上榨出兵力了。
就连他从古浪峡撤进庄浪河防守,率领的一千士兵,都有不少是杨嘉谟的标兵。
恰逢古浪峡防线被攻破,白广恩被张天琳打到掉队的溃兵逃进河谷,前线战败的消息传遍庄浪河,留守庄浪卫城的一千士兵军心随之动摇。
鲁允昌率领的士兵中不少人是甘肃标兵,标兵通常是最为出色的士兵,但再好的兵,没有妥善的管理、安置、抚恤,打上几场败仗也就废了。
因为人伤了没处医、人死了没抚恤、撤退又只能离家乡越来越远,这种情况下再连败几仗,看不到取胜希望,他们就不再是一支军队,而只是一千个掌握武力的士兵。
一千个人,一千个想法。
鲁允昌对这支军队也没办法,他拿不出任何东西鼓励士兵,只庄浪河谷的地形能尽量迟滞刘承宗,再加上一点儿听天由命。
但这个时代听天由命通常没有好结果。
七月初四,鲁允昌刚刚从溃兵口中得知白广恩溃败,军心震动;到了七月初五正午,南边的野狐堡又传来了坏消息……一支六千余人的叛军正在北进。
距离庄浪卫城,一百一十里。
收到这个消息,鲁允昌并没有多震惊,河湟是元帅府腹地,他早就料到那边或早或晚会有叛军袭,只不过南北齐进的巨大压力,还是几乎将这支军队压垮。
在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各级军兵强闯庄浪卫衙三次,分别对接下来的转移提出自己的看法。
有人希望鲁允昌带他们撤往马牙山,山里千沟万壑足够他们藏身;也有人希望鲁允昌领他们退入松山新城;更有人希望撤往东南一百四十里的秦王川。
总之,这些人不愿,也一致认为庄浪卫城不能守。
鲁允昌也认这座城守不住……士兵都这么想,这座城当然守不住了,不过就算是撤退,暂时也不能跟军队直接下令撤退。
士气旺盛的时候,将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每天带队出门跑三十里再跑回来,都没有问题;但长期紧张士气低落到极点的时候,别说出门遛弯儿了,就算让军队在城外的营地里睡一觉,都有可能营啸。
鲁允昌估算,留给他的时间还有两天,两天时间里他要先派人手走通松山新城的道路,沿途设站接引军兵,同时安排殿后士兵督促,前面接、后面推,才能把这支军队全须全尾地带到松山。
至于带到宁夏……鲁允昌没那么大的自信。
只不过还没等他做出决断,仅六个时辰后,南城关的番兵墩军屁滚尿流地跑回城来,结结巴巴向城上报告:“南,南边叛军,到了!”
“到了?不可能!”
夜幕降临,受到惊吓的鲁允昌仅披单衣,带家丁一路狂奔登上南城门,旋即面如死灰。
在庄浪卫城以南,从河谷到山地,先是点点星火快速靠近远方墩台,很快就能分辨出那是一骑骑高举火把的马军,势如撒星在河谷铺开。
而更远的河谷里,被冲天火光映得如同白昼,六骑并行的兵队举火,队前埋头驰骋,队尾分散前后间隔十步照明,形成六条宽阔的进军路线。
六支千人队在沉默中浩荡摆开,踏着大步快步开来。
他们的逼近,令毫无准备的庄浪卫城为之骚动,在巨大的混乱里,鲁允昌端着望远镜看见敌军阵前灯火最亮的地方,有两面绿底黄边的军旗与将旗,旗号仪制跟明军、元帅军都不一样。
军旗有西营二字,将旗则写着八大王。
在那面将旗下,鲁允昌看见一个关羽。
这人头戴铁幞头、身着金光鱼鳞甲、外罩绿色袒肩战袍,同样端着望远镜望向庄浪城的方向。
除了胡须长度不够,他身侧甚至还有个为他拄关刀的人。
这支军队统一披挂的北边军布面甲,也统统都是绿的。
刀是新打的,甲是新锻的,每一个甲叶子北面都钉着元帅府军器局的印子,这个重度关羽模仿爱好者,就是不喜欢绿色的张献忠。
赤色是戎服,在大明军队里当过兵的,就没几个不喜欢红色,张献忠也不例外,他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红色。
但没办法,这片土地上留给他的染料,只剩绿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