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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回 张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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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告无门之下,张岩突然多了几分急智,想到了韩王府韩家军和皇室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不禁心头一跳,忐忑不安却又真诚无比的慢慢道:“想必,司使大人听说过功高震主四个字。”

他言尽于此,话音方落,便一派坦荡的望着韩长暮,像是他心底无私,只是说了一句毫无深意的简单之语。

但是他心里却没有脸上这般镇定,七上八下巨浪滔天,一颗心咚咚咚的,险些跳出腔子。

他这一博可谓自断退路,胜便前程可期,败则生路全无。

韩长暮眯了眯眼,看来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而张岩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老实木讷,为博一条生路,他竟然能生出十足胆气,连这种大逆不道之话都敢说出口。

这是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韩长暮抿了抿唇,神情淡薄道:“哦,那依你所言,本官和本官身后的韩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张岩全然没有料到韩长暮会有此一问,他虽然不缺眼界和胆识,但如此答话还是头一遭,他忐忑不安的,硬着头皮开口,全然没有方才的自如坦荡:“在下以为,大人如今韬光养晦就十分的聪明。”

“韬光养晦?”韩长暮哈的一下笑出了声:“你觉得本官现在是在韬光养晦?”

张岩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竟然惹得韩长暮发笑,心中更加忐忑不安了,斟酌了半晌才道:“司使大人一心为公,兢兢业业,正是韬光养晦。”

韩长暮恍然大悟,原来他理解的韬光养晦和张岩理解的有所不同,他以为的韬光养晦是纨绔荒唐,而张岩以为的是低调办差。

他抿唇默然片刻,骤然低笑出声:“你果然异于常人,但是本官韬光养晦也好,功高震主也罢,与你又有何相关?”

张岩愣了一瞬,从韩长暮的话中听出了松动之意,忙推心置腹道:“司使大人初入京城,他日羽翼渐丰,便可肆意行事了,在下不才,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听到这话,韩长暮忍不住想笑,堂堂一个省试四十八名的贡士,要来给他当牛做马,若他还犹豫,岂不是故作姿态不识好歹了。

他掀了下眼皮儿,淡淡道:“你都如此有诚意了,本官若不拉你一把,岂不显得本官毫无人情。”他微微一顿,看着张岩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抿唇淡薄道:“你详细说一下出事那日的情形。”

说着,韩长暮掀了下衣摆,坐在胡床上,翻开从万年县取回来的卷宗,指尖捻着页角,慢腾腾道:“好好回忆,若是有所隐瞒,别怪本官不救你。”

张岩打了个哆嗦:“在下不敢。”

明亮的阳光透窗而入,流光在一格一格的窗棂间弥散。

这间屋子的里里外外都安静似水,孟岁隔靠在门边,低着头,百无聊赖的数着从脚边飞快爬过去的蚂蚁。

出事那日的情形是张岩平生从未经历过的,过了整夜,那记忆非但没有半点模糊的迹象,反倒如同刻在张岩心上一般清晰,别说是忘了,就算是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过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穷书生,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陷害他能有什么好处?

张岩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来,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昨日放榜,在下看完黄榜后,从贡院回到昭国坊,下晌时和几个好友去了曲江会文,黄昏时分离开,刚到昭国坊的东坊门,便遇上了夏兄的小厮,说是夏兄相邀,在下不疑有他,便跟他去了,谁知道刚到门口,在下就被人从后头打了一闷棍,晕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等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在下躺在自己赁的那个院子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黏糊糊的刀,身上也黏糊糊的,在下爬起来,借着门口的光亮一看,才发现刀上身上还有手上都是血,在下害怕极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没等在下想明白,万年县的衙役便锁了在下进大牢,在下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夏兄死了,还是死在在下的刀下,可是,”说着说着,他哽咽了一下:“可是在下当真冤枉啊,在下什么都没有做过。”

韩长暮没有质疑张岩的话,只是一页一页的慢慢翻动卷宗,将张岩的话与卷宗里的记录两相对照,没有抬头的淡淡发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见到夏元吉?”

“对,对。”张岩急切点头:“在下在门口的时候就被人打晕了,连门都没有进去,根本就没有看到夏兄在哪里。”

韩长暮翻阅卷宗的手顿了一下,目光微冷的扫过那一行行工工整整的小楷。

这一页上记录的是案发时屋子里的情形。

据卷宗上所写,当时的夏元吉是头朝着门口,而脚冲着土炕,趴在地上的,血从他的身子底下漫出来,正好漫到门口,被门槛挡住了,汇聚成了一汪浅浅的血泊,正好可以盖住鞋帮子。

从这个倒地的姿势来看,的确像是夏元吉听到了什么声音,往门口走去,谁料刚刚打开门,他就被人面对面的在要害里捅了一刀,随即趴在地上断了气。

而氤氲了大片的血泊里印着一双足印,左脚落后右脚一寸,鞋底的花纹一丝一缕都清晰可辨。

看到这里,韩长暮的脸色微沉,双眼冷冷的眯了眯。

若是先走进了屋里,随后再杀人,血泊在地上漫开,那么地上的足印不会如此清晰可见,只会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虚影,而现在这般清晰的足印,必定是在血迹半干的时候一脚踩上去而造成的。

韩长暮微微挑眉,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疑影。

他没有说话,张岩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只忐忑不安的盯着韩长暮停下来的那只手。

静了片刻,韩长暮又开始翻动卷宗,默然无声的接着往下看。

卷宗上所写,抓到张岩时,他的脸上,衣襟上都有大片喷溅上的血迹,右手到手臂满是鲜血,短刀正抓在他的手里,脚上那双灰青色鞋子的鞋面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鞋底沾染了薄薄的一层鲜血,鞋底的鲜血分布并不均匀,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

韩长暮在心底赞叹了一声,撇开郑彬远如何的圆滑通融会来事,单看万年县卷宗记录的详实而准确,便知道他处事老道而缜密,是个不偏不倚的正直之人。

韩长暮继续往下看,翻过一页,卷宗上赫然写着,经过对比,张岩脚上染了血的鞋子,正与血泊里留下的那双足印相和。

他的这副尊荣,的确是个刚刚杀了人,正在疯狂逃窜的凶手。

但是这里头还是漏洞百出。

夏元吉的致命伤在腹部,刀刺入下腹部后又拔了出来,一刀毙命,血飞溅出来,的确会溅上凶手的衣裳,但他的伤口在下腹部,而凶器是一把三寸长的短刃,如此近的距离捅人拔刀,下腹部的血飞溅出来,也就只能凶手的腹部,至多是胸口的衣裳上,怎么会溅到张岩的脸上。

若说是张岩杀人之后,又用杀人的右手抹了一把脸,把手上的血给抹到了脸上,那为什么抓到他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拿着刀?

最大的疑点就是,血泊里只有一双张岩走进屋子的足印,却没有张岩走出去的足印。

他是怎么出来的,莫不是飞出来的?

即便是飞出来的,也应该有个转身的动作。

至于夏元吉的那个小厮,卷宗里写的是下落不明。

韩长暮慢慢抬头,淡淡问道:“你到门口的时候,可看到屋子里的人?”

张岩愣了一下:“当时门是虚掩着的,在下没有看到屋子里的人。”

韩长暮又换了个问法:“你觉得屋子里有人吗,或者说是,有几个人?”

张岩愣得更厉害了:“夏兄进京赶考,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厮,当时小厮在在下的后头,那屋子里肯定是只有夏兄一个人了。“

韩长暮惊诧于张岩的天真,郁结而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晕倒前,可看到那小厮了?”

张岩茫然摇头:“没有,那一棍子打的太突然了,在下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都没有看到,等醒过来时,就已经在赁的院子门口了。”

这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夯货,也难怪安南郡王府的人言之凿凿,更难怪郑彬远明知这案子有蹊跷,也不得不锁了张岩。

这样的情形,是个人都会觉得凶手就是张岩。

韩长暮紧紧抿着薄唇,唇边抿出了个无言以对的苦笑,心知在张岩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站起身,拿着卷宗叹了口气:“行了,这几日你就暂住这里。”

言罢,他疾步走了出去,拉开门,阳光洋洋洒洒的投了进来,他走进了阳光里。

张岩看着阳光里的韩长暮,格外的心安,心安的同时,心里又生出无尽的疑问。

“司使大人!”张岩突然开口,叫住了韩长暮。

韩长暮微微转身:“怎么,你又想起什么了?”

“不是,”张岩摇了摇头:“在下是想问,司使大人为何要相助在下?”

韩长暮失笑:“不是你自己说的,愿为本官效犬马之劳吗?”

张岩哽了哽,脸颊微红,有些尴尬,那只是他的一时急切之语,虽然是发自真心的,但他有自知之明,现如今他只是个前途不明的贡士,刚刚摸了个进士的边,他可不认为自己这样的身份,能给韩长暮几分助力,而韩长暮又能为这几分可有可无的助力,而废寝忘食的帮他洗清冤屈。

看着张岩尴尬不语,韩长暮微微挑了下眉,有点不忍心,但又不得不实言相告:“这件事是汉王殿下的意思,张娣入了汉王府为妾,而你也算是跟汉王府扯上了些关系,汉王过问你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了。”

这一席话直如晴天霹雳,把张岩披了个呆立错愕。

他愣了半晌,才唇角嗫嚅,不可置信的磕磕巴巴道:“阿娣,汉王,汉王的妾,”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发狂一般大喊:“这不可能,不可能,阿娣这么自尊随性的姑娘,不可能甘心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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