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怡师太打量了一下谢明，难得笑了笑，说道：“你能有这种勇气，倒也不枉费江小鱼为你来引我来此，确实是江湖中人，义薄云天。”

她这几句话反倒把谢明说的不好意思了，谢明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也和婉儿一起坐在火堆旁边，静怡师太打量了几人一眼，说道：“其实这样也好，你们都是这一代江湖后辈中的佼佼者，当年我可没有你们的风采和眼光，或许你们可以给我一个应该有的最好的建议。”

说完，静怡师太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的火光，好像看到了过往，在她的眼眸中倒映出往日的时光。

“那时候我只有十一岁，就被师傅带上山来，我其实不爱练武，也不喜欢在峨眉的日子，师傅总是很严厉，练武要挨骂，静修也要挨骂，那时候我最羡慕师姐了，她就好像天生什么都会一样，我记得那时候她已经十八岁了，不仅人长得好看，功夫也是师姐妹们最好的，我师傅加上我在内一共有五名弟子，静虚，静梧，静绝，静远四名师姐，还有我。师姐虽然是排行第四，功夫却是最高的，那时候我们都知道，师姐就是下一任的掌门，我也最喜欢师姐了，因为她对我很好，或许是因为其他几个师姐年纪更大，所以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我入门最晚，又不是什么武学世家的孩子，没什么武功底子，跟师姐们都练功练不到一起，所以都是她们在一起练剑，我只能自己练剑，只有师姐愿意花时间来陪我练剑，她也不嫌弃我笨，就好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每次下山之后，还总会给我带点山下的小吃食，”静怡师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甜蜜，当年的日子想必是她一生中数得上的幸福时光。

“可是两年后，我记得师傅有一天回山，受了很重的伤，静虚师姐也死了，静梧师姐断了一条手臂，全身都是血，我害怕极了，躲在师姐身后，只敢偷偷地瞧几眼，过了一段时间，师傅的伤虽然控制住了，但是被刘义一掌打断了经脉，已经再难回到当年的功力了，师傅把师姐叫过去，在我们众人面前，宣布要师姐做下一任掌门，我们都知道这是应该的，只是当时大家都担心师傅，也没来得及怎么祝贺。”

“从那以后，师傅就住在后院中，很少露面了，我们都知道师傅那种要强又倔强的性子，武功大损，自然是不愿意再和人打交道，只是和静梧师姐一起住在后院，除了我们几个人，其他的弟子们更是等闲难得一见，师姐看在眼里，想尽了办法去为师傅求医，甚至连剑神大人都来过峨眉，只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帮助师傅恢复，可是剑神走了以后，师傅却大发脾气，说这样子四处求人，丢尽了峨眉的颜面。”

“可是我知道，师傅不是怪师姐丢了峨眉的颜面，而是怪师姐没有给她带回来能真正治好她的人，反而让这件事情弄得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了，师傅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颜面尽失，才会这么失态。”

“师姐什么都没说，还是在帮师傅找人，想办法，只是做的不那么明显了，如果不是很有希望的那种，就不会让他们见到师傅，可是我觉得，”静怡师太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师傅大概是觉得师姐不认真帮她找办法了，脾气变得更坏了。常常发脾气，直到有一次静绝师姐被师傅责骂，一气之下离开了峨眉，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之后师傅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就努力地在控制自己了，我和师姐都能看得出来，静梧师姐还是在后院中，一直陪着师傅，师姐四处云游，为师傅打听方法，我那时候还不到十五岁，就每天负责把峨眉的事情都送到后院去，师傅每天都是在静坐，静梧师姐就负责处理这些事情，然后交给我，我再出去吩咐其他的弟子们。”

“我十五岁刚过，师姐出去了大半年之后终于回来了，但是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你们见到的那个人，他叫陈宁，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只是个普通人，在漕运上做事的，跟着一些半吊子师傅学了点本事，不过在我们眼里，他那点功夫，别说师姐们了，就算是我年纪很小，也可以战胜他。”

“师姐很喜欢他，虽然我们都觉得他配不上师姐，但是我能看得出来，师姐和我说起他的时候，眼睛都是有光的，他们两常常坐在一起聊天，不仅师傅觉得陈宁是个无用之人，大家都是这么觉得，我问过师姐，师姐说也许他不是什么大侠，但是他是个很可靠的男人，那时候，大家都找机会欺负他，每天都有人去找他练武，有的人说要跟他切磋一下，有的人说想要让他有些进步，还有的人说想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让峨眉的掌门垂青。”

“其实我知道，大家都是在欺负他，从来没有人愿意好好教他什么武功，都是拿这个当名头，殴打他而已，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都是欺软怕硬的，都是想欺负别人的，师姐在的时候和不在的时候，大家对陈宁就像两张面孔，不过陈宁没有什么怨言，他也知道自己来峨眉，没有人会喜欢他的，所幸大家都怕师姐发现，所以也没有人下狠手，就这样，陈宁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

“只可惜，他的忍让并没有让大家满意，反而变本加厉了，后来师傅跟师姐说要陈宁下山去，说峨眉不能长时间留一个男子生活，还说等到以后两人成婚了，再让他上山来，我还记得陈宁那时候也同意了，师傅当时说的没有什么不对，句句在理，师姐也很为难，陈宁不愿意师姐和师傅反目，就自己主动下山了，那时候陈宁离开之后，时不时地就拿些礼物，也不上山，就在山腰的那块峨眉石碑前，等着有的弟子们去巡逻，在这时候就把礼物送过来，想要打听一下师姐的情况。”

“可是大家都不愿意搭理他，偶尔有人收下礼物，也是故意说一些有的没的，其实就是把他当猴耍，我那时候经常主动下山去采购东西，这样就能告诉他一些师姐的话，也是在那时候，陈宁知道我不讨厌他，就一路陪着我上山下山，还说一些江湖上的小故事逗我笑，其实我知道，他就是为了让我多告诉他一些师姐的事情，师姐生活的怎么样，我就尽可能地多告诉他。”

“不过师姐不知道，我也不敢帮他传话，那段时间，我觉得大家都变了，过了半年多，师姐和陈宁约定的时候快到了，我估计师姐也察觉出来师傅的意思了，是不会让陈宁再上山的，于是师姐想要下山去找他，却被师傅叫到后院去，软禁了。”

“师姐没有什么反抗，只是默默地在静室里闭关练功，那段时间我也不敢下山，我怕陈宁问起我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来，”静怡师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陈宁很长时间等不到师姐，也没有人告诉他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次我见到陈宁，他就藏在后山上，我也不知道他已经藏了多久，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枯瘦得厉害，一个劲地问我师姐到底在哪里，我害怕极了，什么都没说，就急忙跑了，我不敢告诉别人，怕害了陈宁，我就偷偷告诉了师姐，”静怡师太的声音出现了颤抖，“师姐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不要再告诉其他人。”

“那天晚上，我睡在屋子里，听到外面大家都在打着火把，喊着掌门，我出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弟子告诉我师姐不见了，我知道师姐肯定是去找他了，那时候我就盼着师姐不要再回来了，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是家，都能生活。”

“可是过了半个多月，师姐回来了，她径直进了后院，我们当时都在，师姐拿出一个药瓶，说这是自己找到的，说不定能让师傅的伤势变好，师姐还说要师傅另择掌门，她这次回来就是要把掌门信物交还给峨眉，”说着，静怡师太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翠玉，只见这块玉晶莹剔透，即使在黑夜里也散发着幽幽绿光，能和这块玉相比的就只有杨凤凰的那块天山寒玉了，都是玉中极品。

“师傅冷笑着，说，”静怡师太闭上了眼睛，“她说‘你从小就是我捡来，养大的，既然要走，就把命还来。’我害怕极了，师姐也没想到师傅会说出这种话来，我看着师姐，师姐没有看我们，只是和师傅对视着，过了一阵子，两人都没说什么，我只记得师姐抽出剑来，走到院子里，我们急忙追出去，师傅没来，她只是坐在房中，我想她应该从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那个乖巧善良的弟子竟然会有这种决心吧，师姐在最后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想要我去转告陈宁，不要再等她了。”

“师姐自尽了。”静怡师太停住了话头，声音再次回复平静，“师傅再也不见任何人，直到一个月后才传出话来，要我做峨眉的掌门，静梧师姐留在后院，负责照顾她，我在师姐自尽了之后，悄悄下山去，在山下见到了陈宁，陈宁一看见我就高兴地问我那瓶药有没有用，我奇怪地看着他，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师姐的事情，他就絮絮叨叨地说起来，那瓶药是他在等师姐的时候，从漕运上的人嘴里打听出来的，然后等到师姐之后，两人去皇宫偷出来的，他还觉着如果药有用的话，师傅说不定就会对他高看一眼。”

“他一直守在山下，觉得我既然下山来找他，那就是师傅和师姐已经谈好了，现在让我来下山接他，”静怡师太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其实他应该知道师姐没出现，那事情就不会是他想象的那样，只是人为了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静怡师太喃喃自语：“陈宁就好像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美梦，他固执地把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自己的预想，来理解，我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看着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诉他的，但是我终究是告诉他师姐已经去了。”

“陈宁什么话都没说，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减少，只是眼泪流了下来，他慢慢离开了。”

“七天后，我们给师姐送葬，师傅没有出面，静梧师姐主持的，也没几个人，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我们要把师姐葬下去的时候，陈宁来了，他是一路从正门进来的，挂着丧，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他的人很多，没有人阻拦，我想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吧，陈宁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我们把师姐葬了，然后就坐在墓碑前一动不动，就像一块石头一样，静梧师姐把师姐的峨眉木牌给了他，陈宁拿出一把小刀，一点一点把木牌上的名字划去了，过了两天，我又去看师姐，陈宁已经不在了。”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师傅再也不愿意露面，静梧师姐告诉我，师傅服下那些药以后，身子已经大好了，只是她把那个空瓶子时刻带在身上，长长坐在小院子里，盯着那个瓶子喃喃自语，好像在和师姐说什么，我做了掌门，就这么过了这些年，直到牛家村里有人染了病，我们找不到线索，向天山发出请求，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是上次见到那块木牌，才知道是陈宁回来了，但是我不知道的是，他不是回来了，而是他一直就在。”

“他在师姐的墓地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陪伴着师姐。”看到小鱼不解的目光，静怡师太解释道。

几人相顾无言，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在墓地里，只是为了陪伴一个已经去世的人，陈宁的做法虽然极端，却也让大家都明白了，静远师太没有看错人。

“那他为什么要动手呢？”小鱼疑惑地问道，既然是一直陪着静远师太，那就一直陪伴下去好了，何必要自寻烦恼呢？

“因为师傅时日无多了，”静怡师太缓缓开口：“去年开始，师傅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时不时就陷入昏睡，我去探望过几次，她在睡梦中喊着师姐的名字，但是醒来之后却一字不提，陈宁用这么多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虽然不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却是这个世上最爱师姐的人，他想要逼我们就范，让他去和师傅见一面，当面问问师傅有没有后悔，会不会内疚。但是师傅现在已经油尽灯枯了，她受不了这种刺激的。”

小鱼轻轻点头，陈宁已经从当年那个和善友好的小伙子，变成一个心里只有仇恨的偏执的人了，对他来说，让风陵师太在痛苦中死去才是对自己，对静远师太最大的安慰，可是这绝对不是静怡师太能接受的，想到陈宁被困住，只能待在山洞里的样子，小鱼理解了静怡师太的做法，无论如何她都是不能让风陵师太面对陈宁的，但是她也同样不能杀了陈宁。

“故事你们已经听完了，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提供给我吗？”静怡师太看看几人，江小鱼的目光一直在火堆中，漠然不语，谢明看着外面的黑夜，似乎在想写什么，婉儿则泪眼模糊，眼巴巴地看着江小鱼，静怡师太收回了目光，闭上眼睛，默默的等待着。

“让他们见一面吧。”良久之后，小鱼开口。

静怡师太在同一时间睁开双眼，看着江小鱼，江小鱼好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慢慢解释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不是说风陵师太现在常常昏睡吗？还会在昏睡之间梦到静远师太？”

静怡师太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去了几次她在昏睡中都在喊着师姐的名字，从无例外。”

婉儿开口说道：“我想风陵师太这些年也过得很不容易吧。”

静怡师太‘嗯’了一声，说道：“师傅一生刚强，就算当时说出那句话，我想她也是没想到师姐会真的自尽，她只是想要逼师姐留下吧，可是如今陈宁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样子了，他已经有些疯了，如果让他去见师傅，我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如今，能劝得动陈宁的，不是我们，也不是静怡师太你，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就是静远师太。”小鱼看着静怡师太，开口说着：“只要他听到静远师太的名字，还是从风陵师太口里说出的，他自然就会明白，静远师太当年宁死都不愿意违逆师傅，足见在静远师太心里，是多么的尊敬风陵师太，他既然是静远师太的爱人，又怎么能这么对她的师傅呢？”

“而且既然风陵师太是在昏睡的时候才会见到陈宁，换句话说，风陵师太是不知道陈宁来了的，那么她自然也就不用面对那些诛心的责难，可以免去临终前的伤害，只是这两人仇恨太深，风陵师太觉得是因为陈宁，她的得意弟子才会忤逆自己，最终身死，在陈宁的眼中，则是风陵师太逼死了静远师太，想要他们和解过于困难了，所以对于风陵师太的心病，我就无可奈何了，陈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谅解的，能让他不报复就是我们能做到的极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