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很是平静的听着众人诉说,等众人一一说完,他微微抬手,缓缓扫视他们道:“请父老放心,老夫虽已致仕,但绝不会坐视父老于水深火热中不顾。老夫必还诸位一个公道。”
领头之人见状,自是知道接下当如何做,于是立即带领众人千恩万谢离去。
他们今天来,能得老相国见一面便如愿了。
这浙江的天,皆在这里呢。
等人群走了后,沈一贯在管事搀扶下步入门内,一路都在沉思,不知不觉竟又回了园子。
亭内,那幅《风月机关图》仍安静的摆在桌上,只左上角压了枚砚台,却是刚才有风,丫鬟们怕叫风吹落地,特意拿来盖的。
老相国瞥了眼风月图,又看了看那几个丫鬟,不由笑了笑。尔后转头对管事道:“什么提督海事内臣,老夫闻所未闻,内廷也向无此职,怎的江南那里就由着这小太监乱来了?”
“谁说不是呢,真是奇谈,要照小人说,多半是司礼监的人往咱江南掺沙子,那南都的内守备也想看江南官场的笑话。”
管事跟了老相国数十年,单论见识,怕是不比一省布政差。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可不是假的。若非没有功名在身,这管事恐怕早就托老相国的福,做了几品官了。
“倒也非内廷往江南掺沙子,多半也是陛下一时性起,他们劝不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也敢南下来狐假虎威,真当东南无人么。”
沈一贯语气平淡,但话中所透出的自负却依如当年做首辅时。
管事轻笑道:“高举因了孙隆事要压下此事,却不知这么做就得罪了老爷。”
“得罪我无妨。”
沈一贯挼了挼胡须,摆了摆手,吩咐管事道:“你去传老夫话,叫他们大胆去做,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天塌下来老夫顶着。”
言毕,又道:“去与孙隆说,闲事莫管,杭州是个好地方,安生呆着便是。”
“是,老爷。”
管事自是明白当去传话何人,躬身退下,未走多远,却有门房又急步来报,说是有客求见。
管事问门房何人求见?
门房只说是一年轻相公,不肯透露来历,只说等见了老相国自会吐露。
管事微哼一声:“哪来的狂生,叫人撵走。”
这种事也是常有的,自家老爷乃是首辅大学士致仕,浙党魁首,于朝于乡都有影响,一些破落文人或狂生便想从自家老爷这搏个终南捷径。可惜自家老爷却从来不待见此辈,早有话交待,若有此辈,一律撵走,莫扰了清净。
“小的就是没让他进,叫他走,可这人却执意要见,小的寻思…”
门房赔笑道,他可是收了那年轻相公五两银子门包的,可管事说不让见,就不能怪他收钱不办事了。
管事自是知门房定是收了那狂生好处,但这是府内潜规则,倒也没什么好说,挥手让门房速去撵人走,他径直去办老爷交待的事。
作为前任首辅府邸,沈宅内自是有护院家丁以及和各方联络通讯的快马。
沈一贯这里,心绪竟是丝毫不受先前那事影响,可能在这位前首辅大学士眼里,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太监实在是不值他老人家费些心思吧。
一幅风月图,道尽人间道啊。
老相国看着唐寅这幅真迹,沉吟不语。
每回看这画,他老人家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正看的入神,耳畔却隐约传来呼喝声,接着身边的丫鬟们也发出惊呼声。
老相国眉头微皱,抬眼朝嘈杂方向看去,却见一身着白衣的年轻相公竟在几个虎背大汉簇拥下闯了进来。
十多个护卫和仆人竟是拦他们不得。
老相国顿时大怒,正欲起身喝斥来者放肆,却见那白衣相公见着自己之后,突然抬手作辑,扬声叫道:“木偶兰溪,山阴娄江。福清新建,皆为婴儿。四明不出,谁与争锋。”
“提督海事内臣魏良臣拜见四明相公!”
随着郎朗声音,魏公公一手折扇,一手白帕,俯腰躬身九十度,朝那亭中的沈一贯重重一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