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黑儿就是义和团里人人颂诵的黄莲圣母,后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红灯照便是她创立的。在曾祖的眼里,林黑儿与神棍无异,都是先以看病救人赐仙药为诱饵,进而有些以讹传讹的神奇法术惑众。
曾祖去过一次香河,看了林黑儿的法会表演,什么扇扇飞行,踏河而过,红灯烈焰,意念熔铁都是些江湖戏法,无稽之谈。但其中也确有一个法术曾祖却百思不得其解,记录了下来。
那是在香河一个小村的村口。有人放起一个三尺多的大风筝,一直放到离地百余丈高。林黑儿在祭坛上阵阵有词,又唱又跳。不一会儿功夫,那风筝线忽然从中断掉,风筝晃悠两下,便一头栽了下来。
接着又有三个人同时放起三个大风筝,同样在百丈高度,林黑儿又一阵折腾,这一次三根风筝线如被一把无形的刀齐齐斩断,风筝也就各自飘落了。周围民众看得无比惊奇,一大片纷纷跪在地上,口讼“圣母救难”。
林黑儿称这个法术叫无影剑,可百里之外取人首级,而无人能觉。曾祖仔细检查了风筝线,没什么异样,真像是被什么利器齐刷刷截断的。但掉落下来的风筝,曾祖也捡回来看了,竹编的骨架很多处断裂,蒙皮也破了,像是被什么撕扯过,却实在搞不清那百丈的高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要说是林黑儿的法术,曾祖是真不信的,“若有此术,洋番何以半日破大沽口,擒杀圣母?”这一则故事笔墨不多,显然并不为曾祖重视,当个奇闻而矣,但对我却如开了个天窗,混沌中见了光明。
第二天我去找了焦二,并没急着去百望山蹲守,而是带着他奔了琉璃厂。琉璃厂自明末清初就是北京古董文玩的集散地。最初店铺的买卖很见不得光,是专门帮着京官们处理下面孝敬上来的随礼供奉的。
因为东西好,价又可商量,便形成了这边卖,那边送,送了又卖,卖了又送的良性循环,店家赚足了差价。按现如今的话儿,这就叫洗钱了。但琉璃厂却因此飞快的繁荣起来。
改革开放后,外国友人也慕名跑来参观,市政府就把一些知名的手工艺人请到了琉璃厂,卖些民间工艺品,展示传统手艺,满足外国朋友的好奇心。我带焦二去找的,就是号称京城“筝子郭”的郭二爷,那可是位扎糊绘放的大家。
郭二爷的店在琉璃厂紧里头,再往前就是曾经名声在外的八大胡同。郭二爷总在店面口,边扎风筝边喝茶,得闲了还要逗一下身后鸟笼里的鹩哥,和郭二爷相熟的见到他,问好都是“呦,二爷,又跟这儿看胡同呢?”
这郭二爷的风筝不但美观,而且够结实,全北京的风筝能放的最高的就他这一家。郭二爷是我父亲的好友,在他那里我就随便的多,给郭二爷介绍了焦二,往他身边一坐,把曾祖父看黄莲圣母无影剑断风筝线的故事给他讲了一遍,便问他有没有放风筝时遇到过类似的情形。
郭二爷歪头想了半天没说话,一动不动,让我还以为他睡着了。过了半晌才抬起头告诉我,风筝断线倒是常事儿,以前的风筝多用棉线,讲究点的用亚麻线,但都不结实,风筝上到高空,看似平稳,实际风力很大,风筝自重大又兜风时,断了并不奇怪,但这都是偶然发生的,人为的控制断线的时间,还是三条线一起断,绝对不可能。
原本郭二爷想的是,黄莲圣母可能让人将粗香绑在龙骨上,燃到一定位置烧断风筝线,但我曾祖看到风筝线并不是从顶端断开的,郭二爷也一时想不出其中的奥妙。
但接着,郭二爷有给我讲了个故事,让我兴趣大增。郭二爷放了五十几年风筝,遇到过两三次离奇的断线情况。郭二爷风筝用的是上好的羊肠线,非常的结实。骨架牢靠的飞上个两三千米高都没有问题,但那两次的断线都发生在刚放起四五百米的时候。
风筝行家的圈子里有个云中镜的传说,当风筝平稳的飞到一定高度,有时人会看到本来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中,会反射出风筝的影子,就好像风筝的上方有一面无形而透明的镜子,挡住了风筝上升的去路。
云中镜出现后不久,风筝就会剧烈的滚动,线绳收紧,似乎遇到了强风一般,线不结实的,翻滚几圈便折了。但有两次郭二爷的羊肠线没有断,他似乎看到风筝撞进了云中镜里,隐没不见了。天空平静而清透,如果不是手里崩得紧紧的线绳,郭二爷真觉得压根不存在什么风筝。
但不久,羊肠线也断掉了,风筝又从空无一物的天空猛然出现,掉落了下来。而捡到的风筝与曾祖看到的一样,似乎被强风撕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