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安初夏中午的阳光,已经展现了它强大的威力。人暴露在阳光下,很快皮肤就有了强烈的灼烧感。我们几个顾不上品茶,在宾馆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直奔汤斌文住的养老院而去。
市政府机关养老院其实就是原来的干休所,估计是退休的老干部多了,才改建成了养老院。它就坐落在龙山脚下,绿树掩映,景色清幽。里面的建筑是一水儿的苏式风格,尖顶红墙,廊柱高耸。苏式建筑的室内面积宽敞,挑空又高,即使是夏天,屋里依旧温度很低,再加上窗户较小,还全是那种木制的深绿色窗框,甚至有那么点阴森的感觉。
养老院的胡院长把我们接到院里的医务室,这里有一些简单的医疗设备。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护士把汤斌文用轮椅推了进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但汤斌文与我想象中出入还是很大。从资料上看,汤斌文今年应该七十一岁,但轮椅上的他苍老无比,说有八十岁都没问题。
汤斌文倚在轮椅上,目光空洞,搭在椅背上的双手,隔上几分钟就会剧烈的抖动一阵,带着嘴角也不停颤着,要抖上几分钟才会渐渐平复下来。他脸上的皱纹很深,如同刀刻的一般,又像是戴了一个塑料面具,没有一点表情,以至于我们完全无法想象出他真实的面容。他的腿部肌肉应该是完全萎缩了,两个裤管显得空荡荡的,耷拉在轮椅前。
周程仲手在汤斌文眼前晃了晃,汤斌文的眼睛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周程的手根本不存在。但裂开的嘴角,淡黄色的唾液涌了出来,他身旁的小护士连忙用手纸给他擦掉。
“常叔,应该是帕金森的晚期了,身体肌肉大部分萎缩,对外界刺激几乎没有反应,脸部肌肉僵硬无表情,手部的颤抖频率非常高。可能每天有意识的时间非常短了,而且基本无法交流。我只有先检查检查。”周程摇摇头,开始放下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面是精密的测试仪器,他整理着各种颜色的连线,用酒精给连线端头的胶垫消着毒。
“胡院长,冒昧的问一句,汤斌文只是一个退休的中学老师,应该没什么行政职务,更说不上是干部,怎么能住进市政府机关的养老院呢?”我一边看着周程忙碌,一边问站在一边的胡院长。
“常教授,我是九六年才调到这里的,十年前的事我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听院里的老领导说,当时汤老师是市里非常重视的模范典型,享受着副厅级待遇,而且发病时,还承担着非常重要的研究工作。当年,市里派专人陪汤老师去北京、上海都看过病,可惜全世界对帕金森综合症都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办法,汤老师的病就这样一天天的严重下去。汤老师的老伴走得早,家里没有其他亲属可以帮忙照顾,这一呆就是十年了。不过,每周,汤老师过去的学生都会来看他,轮班推他在院里转转,汤老师这病能坚持这么多年,也算是个奇迹了。”胡院长边说,边给我们倒着茶。
胡院长五十出头儿的模样,有一点微微的发胖,衣着朴素,但干净整洁,一看便是个标准的机关干部模样。
“汤斌文这些年都在养老院,有没有出去过?还有,您有没有注意过,他的神志有没有清醒的时候?”我帮胡院长端着水,又追问了一句。
“没离开过,我刚调来这里时,汤老师每天大概还能清醒个一两次,那时,喉咙里还能说出些什么,可是别人也听不太清楚,手还可以握住笔,好像要努力写些什么,但抖得太厉害了,纸上画得像天书一样,不知道是什么。这两年,病越来越重,经常好几天没有清醒的时候,也可能现在有意识的时候,护士也看不出来了,脸上的肌肉都僵了,完全没有表情。之前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您应该也想得到,我们这里的护工,流动性很强,毕竟工资低,活儿又重,所以负责照顾汤老师的护士,这些年,半年左右就不得不换一次,所以对他的情况没什么系统性的记录,抱歉抱歉。”胡院长正说着,忽然一拍脑门,好像想起了什么。
“常教授,您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个事儿。大约一年多以前,汤老师失踪过一次。”
失踪?胡院长的话让我很是惊讶,我实在想不出,卧床不起的汤斌文怎么会失踪。
“其实,准确的说,也就是失踪了两个小时。那是前年秋天,汤老师的一个学生来看他,和往常一样,推着他在院里散步,我们的护工忙别的事,也就没跟着,可下午出去的,晚上天黑了也没见他回来。大家都很着急,我们这院里几十个老人,还从没出现过走失的情况,只好发动所有护工去找,院里找遍了,也没见到人。后来,大概八点钟,他那个学生才推着汤老师回来。我们一问,才知道那个学生和汤老师转到院门口,忽然传呼机响了,他就去传达室打了个电话,轮椅就放在了门口,可打完电话出来,轮椅没了。”
“他在院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就跑到院外去找,走出去快一里地,才在路边找到汤老师。我们大家都奇怪,汤老师手抖得厉害,哪里转的动轮椅,又跑出那么远。他的学生坚持这么说,好在人没事,院里就没深究,不过后来,汤老师出去,都有护工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