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墙上的指针,已经走到了凌晨一点。大江已经很久没在办公室熬过夜了,也许有三个月?也许有半年了。以前,案子多的时候,大江养成了这个睡办公室的习惯,即使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在办公室呆着,总让大江觉得他和真相的距离会近一些。
抽完烟盒里的烟,大江依旧没有一点困意,索性拿出死者的那一小打画像,一张一张翻起来。阎师傅画像的手艺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几个线条,似乎就能把人物生前的性格勾勒出来。
但眼前这张,估计阎师傅也踌躇了良久,连大江这个美术外行都看出来,很多笔触非常的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每一张画像都好像不一样,越往后翻,画像上干瘦的老人好像双眼越睁越大,越睁越有精神,而嘴角也隐约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微笑。这神色好像是个设下什么圈套的老顽童,等着自己恶作剧的玩笑开始一样。
大江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但马上又在自己已经有些谢顶的头上敲了两下。幻觉啊,可恶的幻觉,都是一台复印机里出来的复印件,怎么会前后不一样?大江苦笑着把画像丢在一边,嘴里喃喃地嘟囔着:“老家伙,你到底是从哪掉下来的,一副醉鬼相,谁又会去害你呢?”
也就在这时,那个神奇的直觉又出其不意地出现了,大江不由自主地在桌上的白纸上写下了一个“酒”字,又在酒字的外面画上了五个圆圈,而恍惚中那五个圈儿好象围着酒字转了起来。他愣愣地看了半天,大脑里好像有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就在酒厂周围,就在酒厂周围。”
第二天一早,大江临时做了个决定,自己不参加排查外扩五公里的活动,让二十几个警力,分成四组,朝四个方向拓展调查。自己则换了身便服,拎上包,蹬上自行车,沿着啤酒厂外墙,重新转悠起来。
五环啤酒厂老厂其实不大,东西三百米,南北两百多米,据说以前还要大些,六十年代,厂里停产过一段时间,最西边的一些厂房被红卫兵占领,成了什么指挥部。后来慢慢住了一些周围的居民进去,等到厂里恢复生产,这些老房子全是一大家子人,收也收不回来了。后来厂子因为职工宿舍也在西面,索性重新修了堵墙,把那一片隔离到厂区外面。
与此类似的,还有厂区中段,也有几个老厂房被附近居民占领了,变了居民楼,现在也被圈到了外面。啤酒厂最终变成了东西两块儿,东面大,西面小,东西两部分中间没什么建筑,只有一条二三十米长的马路,和马路一侧一排低矮的临时工棚,棚里四面透风,堆了些车间里的下脚料和木材。马路的另一侧种了些高大的杨树,像一堵墙,把真正的围墙都遮挡了起来。
酿造车间在厂区的西面,所以进出的人很少。西面的围墙大江注意到,明显比东面高,大约有三米五,上半部分明显有加高的痕迹,顶面上还砌满了碎玻璃。照常理说,啤酒厂的要害部门都在厂区东面,怎么反而会把西面的墙修那么高呢?
转了一圈,不到半小时,大江索性又转进了厂里。打扫卫生的老何头正在拿着大扫把,站在传达室门口。大江想起刚刚看到院墙的疑问,索性和老何头闲聊起来。据老何头讲,那墙是八十年代末加高的。因为西面墙外,不但有厂里的几栋宿舍楼,还有一大片的平房区,住的人比较杂。八十年代末,经常有人翻墙进来,拿着暖瓶、塑料桶直接摸进储酒车间,灌满了再翻墙出去。
厂保卫处在厂子的东半部分,因为那时东边是酿酒车间和提纯车间,值钱的设备都集中在那里,财务室啊,物资科啊也都在。等保卫处的人听到西边有狗叫,从东边穿过那片杨树林子赶过去,西边偷酒的早跑了。后来,偷酒最厉害的时候,有人直接从储酒车间的大木桶上,接了根塑料管出来,一直拉到墙外,墙外放个汽油桶,接满了一桶再推回去。
更可恨的是,偷酒的还要给桶里灌上水,然后批发给附近的小卖部,卖给周围打散酒的顾客。那阵子,注水的啤酒卖的比厂里啤酒的出厂价还便宜,弄得厂里的散酒卖不出去不说,外头人还老埋怨厂里的酒味道不好,又淡又涩,质量下降得厉害。厂里自然是有苦难言。
后来公安局派干警来蹲点抓过几次,逮了不少人,有一个还被判了三年。可这毕竟是无本生意,公安不可能老在那看着,风头过了,翻墙的翻墙,接管子的接管子,一切照旧。
刘厂长的前任,见逮不是个办法,就把厂区厂房调整了一下。原来的储酒车间搬到了东边,酿酒车间搬到了西面,酿酒车间的设备虽然贵,但那些人不是奔设备来的,也搬不走,而没经过过滤,沉淀和提纯的原酒,没法喝。然后又把围墙加高,安上碎玻璃碴子,这样,偷酒那股风才算止住。
听何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讲述,开始大江心里有点儿起急,可越往后听,越听出点味道来。不禁问了一句:“何大爷,我就不明白,当年抓那帮偷酒的,干嘛不直接把保卫处搬到西面去?何必费那么大事儿,搬车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