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也许是科学研究所攻克的最后一个堡垒,一个最为顽固的堡垒。到现在,我们对大脑工作的原理,对记忆储存和提取的机制所知甚少。周程曾经说过,人类也许永远不必担心人工智能能够取代自己,因为对艺术、对哲学、对灵感、对意境这些形而上的认知,我们自己都不知它从何而来,又去向哪里,如何可以模仿,如何可以复制呢?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对大多数艺术家都心存敬畏,对大多数艺术创作过程也充满好奇。
和曹队几乎聊了一夜,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儿,曹队就急着跑了,去会议室参加四人领导小组的第一次会议。我再睡不着,索性起身,琢磨着去甲板上看看,我记得前几天的早上,丁剑都会在驾驶舱上面的小甲板画画,索性去看看,顺便晒晒太阳。
上了甲板,我才发现,天色阴沉的厉害,头顶完全被浓云覆盖,还有愈发厚重的趋势,远方海平面上,更有铅灰色如巨浪般翻腾的云墙正直面而来,似乎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浪头也渐渐大了,巨大的浮沫拍打着船身。
没有阳光,没有色彩,甚至连只有点儿活力的水鸟都没有,这让我有些失望,正转身准备返回船舱,忽然瞥见小甲板上,丁剑依旧如常,平静的坐在画板前,举着一支彩色铅笔,愣愣地眺望远方。
我上了旋梯,走到他的身边,丁剑的画板上是一幅画了一半的作品。看样子,他刚开始作画时,应该还是旭日东升,天光晴好,画中的海面平静无波,几只水鸟在天际线上翩翩起舞。估计很快黑云压了上来,他就开始在画的上半部分,用非常粗的笔触涂抹乌云,应该下笔很快,笔触近乎疯狂,但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着很强的层次感,仿佛每一笔都是经过精确的计算,长短轻重恰到好处,那种黑云压上的感觉就显得极其真实。特别是云层在海面上的投影,简单的笔触,方向的改变,加入一些虚虚实实的短线条,立刻使画面活跃了起来。
我想,这就是专业画家和平常人在同样景物前,着眼点的不同所造成的,而不仅仅是绘画技巧的问题。
我很快注意到了丁剑停下画笔的原因,他画到了画面右上方中景的那一片云层。这片云明显的比其他云层更厚重,甚至是有些阴森。似乎这部分是丁剑着力刻画的部分,笔触稍有些凌乱,应该颇费了些踌躇。丁剑手边的小木箱上,扔着几根拇指长的炭棒,手里拿的却是根橙色的彩色铅笔。
再次靠近画板,仔细观看,赫然发现,中景上的云层里,丁剑用彩色铅笔勾勒了一些线条,炭笔的背景涂抹的很重,彩铅的笔触既细又轻,可能是不太确定的原因,隐在炭笔的笔触里,不仔细看分辨不出。
我又靠近些,这才隐约看出,丁剑用橙色彩铅勾勒的似乎是个人形,而且不是一个,层层叠叠的,姿态都差不多,一时数不出数目,这难道就是船老大讲过的,带着橙色光晕的人影?
“常叔,马上就要起风了,您怎么还上了甲板?”丁剑并没有抬头,姿势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那低沉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
“小丁,舱里太憋闷,没想到出来也差不多。总觉着画海是件很枯燥的活儿,至少在我看来,只要天气没啥变化,景色都是一样的,你能对着大海画四五年,很了不起。”见他注意到了我,索性凑到画前一尺的地方,仔细打量起那团浓云。
“常叔,一样的东西不同的人看,就是两样,就算是一个人,不同的心情,看到的也是两样。”丁剑的回答似乎是有感而发。
“说的不错,我记得有位大师曾说过,二十年前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十年前,我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现在,我又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我边说边从他的木箱上,捡起一根炭条,仔细看了看。这炭条质地比一般的铅芯还要软上很多,拿在手上分量很轻,但仅是轻轻的触碰,手上就留下一片黢黑的印痕。
丁剑抬起头,冲我笑了笑,“常叔,我这才画了几年,离大师的第一重境界还远着呢。我也没想着成什么大师,自己感兴趣就画。”
“小丁,绘画我是门外汉,只能看出画的像不像,看不出好不好。比如,你画的云很有气势,只是为什么这云里有橙黄色的线条?是不是刚刚有阳光反射在云层上?”
“那倒不是,也许是相由心生吧?那些大师们用画笔记录下来的,能成为经典的,往往并不是眼睛看到的景象。常叔,昨晚上我听廖叔说起你们在东北集安的事儿,不知道你那还有没有那个画家,就是那个死于矿难的年轻人,他的作品?我倒很想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