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晚婧醒来,前来探望她的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络绎不绝,轮盘战一般的接待了一周,林晚婧可谓是身心俱疲,若可以选择,她宁愿回洋行上班也不愿再在御鲲台里呆着,过这种对不同的人说相同的话的日子,即便来的人大多都是她的亲戚朋友。
目送父母的车离开视线范围之后,林晚婧回到起居室里将自己懒懒的丢到沙发上再不想站起来,沙发边的婴儿床里,熠辰已酣然入梦——“熠辰”是刘瑾为儿子取的字,本是选的飘逸的“逸”,希望这个孩子未来路平安如愿,如星般璀璨永恒,只是无奈大太太请的风水大师说孩子五行缺火,这才勉强改了个带火的“熠”字,反倒把“辰”字衬托的更加辉煌。
现在想来还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就这样成了母亲。
回想起来,孕育生命的过程还真是奇妙,明明在见到他之前还在想象他的模样,但当他真正来到自己怀中的时候,却又觉得如此熟悉,熟悉到无论大千世界怎样纷繁冗杂,她都能一眼认出他就是自己的孩子。
炉膛里的火焰在果木柴上跳跃,漂亮的明黄色火光中散发出阵阵似有若无的清香,细切的噼啪声伴随着间歇崩裂开的火星映在林晚婧双眸中那潭清静的湖水里,那潭湖水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起居室的门开了,琼鸽垫步而入,先往壁炉里又添了几块炭火,而后蹑手蹑脚的向林晚婧走去。
“今年的倒春寒来的特别猛对吧?”林晚婧问她。
“是啊,外头可冷了。”琼鸽点头细语,“少夫人,这是明天访客的名单,您看看吧。”
林晚婧揉揉眉心,伸手接过,名单上熟悉的名字越来越少,她思虑片刻,执笔将早上的预约通通划掉,接着,笔尖在午后的访客中“李凌瑞”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这个名字划去。
琼鸽见林晚婧神情有些复杂,这是她一周来一直在重复的动作和表情,她开口想劝,可是话刚开口刘瑾已推门而入,林晚婧边把名单交还给琼鸽,边笑问道:
“今天怎么这么早?”
“事情做完了就早点回来。”刘瑾答,顺手截下了琼鸽刚准备拿出去名单,他在林晚婧身边坐下,看着名单眉头微蹙——这名单上的客人数量几乎要赶超他每天的会客量,而她的身体还没痊愈,“明天我跟文书室说一声,不再给你安排这些事情了罢。太累了。”
“没事,也就喝茶聊天而已,若是不见,别人该说我摆架子了。”林晚婧摇头。
大半个月前在仓库门口顶撞胡茂晟的事应该已在军中传扬开了,长辈们该怎样议论她,刘瑾不说,她自己心中有数。
刘瑾知晓林晚婧的担忧,也明白她当日之所以要借洋人的名义阻挠搜查是为了维护他,心中的无力就更多了几分。
“别太为难自己。”刘瑾揽她入怀。
林晚婧轻声应允,良久才又开口:“明天早上我想去一趟仓库。”
虽然说因为林晚婧中枪的事,刘道麟已经下令暂停了对1号仓库的搜查,但林晚婧心中明白,她越是从中阻挠,世人便越要猜忌各种隐情,英国领事馆是绝然不会签署搜查令的,但以此为借口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唯有打开仓门让人查个透这是方能平息。
一听她说要去仓库,刘瑾心中陡然一紧,那日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个画面都反复出现在他梦里,他日日在那振聋发聩的枪声中惊醒,冷汗涔涔。
“我陪你去。”他道。
“不用,现在这个情形你还是少靠近那批货为好,被人看见更说不清了。”林晚婧絮絮着,声音平稳,“那批货我会想办法转移走,只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又是最坏的打算,刘瑾太阳穴突跳,从没有人敢叫他做最坏打算,但他如今一个月内就听了两次。
“别跟我说如果被人查出来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你这样的话,”他打断她,“我绝不会再把你独自陷入险境不管。”
林晚婧不答话,嘴角泛起微笑,刘瑾的话令她心头盈暖,她感到他亲吻她的前额,柔声道:
“即便真到了去阎罗殿喝茶的那天,我也会挡在你身前,谁也不准再伤你半分。”
久违的白色轿车停稳在仓库前的空地上,看守仓库的工人们显然没有想到林晚婧会来,在原地愣了许久后,转身喊来了主管。
“大小姐,这大冷的天儿您怎么来了?”墉叔上前道。
“想大伙儿了,所以来看看。您的伤可好了?”林晚婧打量着墉叔,反抗搜查那天他伤的最重,到现在眉角上还贴着纱布。
“嗨,大小姐您就别挂念老头子我了,那么几下子还扛得住!只是老头子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没护好大小姐啊……”墉叔垂首摇头,“倒是大小姐您的伤可好全了?哦,从时辰上算您这还没出月子吧!您说说您这时候来干嘛呀!”
听他的语气越来越着急,林晚婧忙安抚道:“我自幼在西洋长大,不讲究这些的,身体都好差不多了,不打紧。过些时日这仓库里有些货要出,都是些重要物件,我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
墉叔听她这样说,知道自己劝也没用,连声叹了几口气,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匆忙转过身对身后的工人道,“快,快去吧昨儿守夜的兄弟们都叫起来,大小姐来了!”
“墉叔!”林晚婧忙喊住他,“别忙了,让兄弟们休息吧,我今儿就来看看货,等过些时日孩子出月子了,再带来跟兄弟们一道庆贺。”
笑闹够了,墉叔帮着安排了些得力人手在仓库外守着,容林晚婧独自一人进仓库去。仓库里外还是那天离开时的样子,门口的青石地面虽说清洗过,但砖缝里残留着的黑色痕迹也不知是凝固的血,还是日久沉淀下的污渍。
林晚婧别过眼,掩上仓库门径直往墙角货堆走去,边走边思量着接下去的路怎么走——过些日子,仓库中存放的一批乳酪将装船出港,但是事到如今她都没有接到马修斯洋行下发的接货通知,想必是有人替她请了长假,她希望这个人是刘瑾,但直觉却否定了她的这份希望。
仓库外传来几声争执,隔着厚重的库门听不清晰,她匆忙盖上之前撬开的箱子,转身却见库门开合,李凌瑞阔步向她走来,墉叔跟在身后不停的劝阻。
“大小姐,我跟李老板说了,您说过谁都不能进,但是他不听啊……”
林晚婧注视着李凌瑞良久,最终转开视线对墉叔道:“算了吧,墉叔,我正好有些事要同他谈。”
这便是应允李凌瑞留在仓库里了,墉叔应了声好,转身离开,顺带关上了仓库门。大门震颤的余波惊起满地尘屑,飘飞的尘屑中,李凌瑞的目光从负气慢慢转成了温柔,尘埃落定,他终于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