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我同你说过的,在这个位置上,就有很多不得已。”
暗杀廖凯是他的不得已,若非如此,龙门寨便不能平,鹭洲的江山他握不稳,而她如今也成了他的棋子:今日是龙门寨,他日是谁?这个问题她不敢想。
“好了,别想这件事了,都过去了。”刘瑾道,“过些日子,我想给辰儿做满百天,请父帅同来,你没意见吧?”
“没有。”林晚婧答,刚想再开口,却听得敲门声起,门外传来魏弛的声音:
“少帅,李先生那里有新情况,想请您来看看。”
“我过去看看,你若要出去,记得披上衣服。”伴着这话,刘瑾起身往门口去,走到门边又停下道,“对了,那小姑娘的事……抱歉,我不知道枪里没有子弹。”
林晚婧知道他说的是莺儿的事,本能的握紧了掌心里的黑色石头回应道:“本就不怪你,安葬了她便是。”
若说责备,林晚婧觉得该责备的人是她自己——枪膛里的**是她在逼林晚盈表决心前卸掉的,枪里没子弹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莺儿闭上眼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自己卸去了枪里的子弹。但若枪里有子弹,此刻倒下的或许是刘瑾也不一定。想到这一点,林晚婧又觉得后怕——莺儿的死是无辜的,难道这就意味着刘瑾该中那一枪吗?或许命悬一线的博弈本就难以取舍。林晚婧轻叹口气,披上刘瑾的外衣从沙发上坐起,缓缓步到门边,拉开门往舱外去。
承光舰正在西江入海口位置,两岸山势渐缓,江面渐宽,远远的能眺望到海平线上划过的船只,鸥鸟在咫尺前掠过,偶尔几声鸣叫被回声拉长了尾音。林晚婧凭栏站着,江风撩起她的发丝,清新里确带着几分寒意。莺儿临终前塞进她手中的黑色石头被她握在手心里有了温度,甚至有些灼人,那温度仿佛烧在林晚婧心上,令她坐立难安,她伸手到船舷外,将黑色石头托于掌心里——莺儿既然睡去了,那便让这石头也随她去好了,人已故,辩再多是非对错不过徒劳。可就在璎珞绳从手指上松脱的瞬间,她却又如梦初醒般将它握回了手里:她几时开始这般不近人情?莺儿枉赴黄泉,她便连这最后的心愿都不能完成吗?
刘瑾推门进船上的临时停尸房的时候,李凌瑞已经在清理手术器械了,见他来,便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迎向他:
“已经初步查验过了,廖凯确实是死于毒发。不过症状同我之前的实验有些差别,具体的我还得回去查验几次才能确定。”
刘瑾点点头:“那这位姑娘呢?”
“子弹打进了肩胛,但并未致命,真正的死因是中毒。”
“中毒?”
“她死前曾说廖凯对她有救命之恩,我猜想应该是她为报恩才与廖凯同赴黄泉。”
“既是如此,靠岸后便通知她的家人来把遗体领走,死因便说是在交火中被流弹射中失血过多而亡。”
这是最好的说辞,只说是误服剧毒而亡无法解释她肩膀的弹孔,若说是被刘瑾打伤,刘瑾开枪的动机又成了追究的重点,再被挖出她曾用枪与刘瑾对峙的事实,只怕她还得背上个策反同谋之罪,更为冤枉。
“行,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同旁人说起。”李凌瑞话落,却见刘瑾已走到廖凯的尸体边,掀开他下半身盖着的布,思虑良久后,执枪在尸体的右腿上打出一处枪伤来:
“李先生,麻烦你将这处伤口处理下。”
魏弛说,廖凯弃船潜逃那日,兵士在他入海前打伤了他的腿,所有人都看见海水中有血色浮起,若尸体上没有伤口,定是要遭人起疑。
李凌瑞洗了手从临时停尸房出来,绕过舰尾,抬眼便看见林晚婧惆怅的看着江岸,于是走向她关切道:
“怎么这般神色?”
见是李凌瑞,林晚婧垂首摇了摇头。
“还在想龙门寨的事?”
“嗯。”
李凌瑞叹息一声,他知道莺儿的死对林晚婧打击很大,之前她是连打猎都要退避三舍的,如今却要她接受自己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确是太难承受了些。
其实刘瑾的那一枪只是打在了莺儿的肩胛骨上,并未造成致命伤,莺儿真正的死因是服用了剧毒药物毒发身亡,换句话说,她早已打定主意要随廖凯奔赴黄泉,虽然很傻很不值得,但情深义重却也让人动容。
不过刘瑾并不同意他向林晚婧说出事情,就在听完他关于两人死因的汇报之后,刘瑾特地交代他:“晚婧似已将这件事放下了,你便不要同她说,令她徒添烦恼。”
这边踌躇着不知要不要开口,便听林晚婧问他:
“不去休息下吗?连夜处理两具尸体很辛苦吧?”
“有什么辛苦的。虽然我不是法医专业,但缝合伤口什么的还是很拿手的。”
林晚婧笑了笑:“云柔怎么知道寨子里的人不是廖凯?”
“这个问题……”李凌瑞顿了顿,“你的夫君是怎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情报战怕是没人玩的过他。这次的事情你别太责备少帅对你隐瞒,他也是想救晚盈,救你们家。那日宇帅指明要送你入寨议和,摆明就是要给少帅难看,少帅这才将计就计。”
林晚婧了然:的确,就刘瑾的能力而言,要暗杀一个人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段没必要让她多插这一脚。
“至于廖凯,活口是绝不能留的,他既能被人怂恿策反,难说会不会再被人唆使翻供,与其留他将来旁生枝节,不如此次一绝后患。”
“其实说到底,他不与我说真话不外乎是怕我妇人之仁,乱了他的棋罢。”林晚婧轻笑一声,“他有他的顾虑,我明白。只是你忽然这样替他说话,我倒有些不适应了。”
“少帅确是将帅之才,若这鹭洲江山握于他手,该是太平富强之势。”
“没别的原因?”林晚婧笑道:“若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到你的,只管开口便是。告诉我吧,到底是为什么这般为他卖命。”
看着林晚婧嘴角俏皮的笑容,李凌瑞生生将那个“你”字吞回了肚子里:
“信不信随你吧。我去把文件整理下,快进港了。你也别总在甲板上吹风,说到底是刚出月子的人,落下病来是一辈子的事。”
“知道啦。”林晚婧应声,“对了,过些日子在御鲲台给辰儿过百天,你和夷光一起来吧。”
“好。”
极简的一个字掩起了笑容下的无限感伤,林晚婧只道是自己想多了,目送李凌瑞的背影进了船舱。
起风了,凛凛的海风里早已寻不见江上那般温婉,似要卷了林晚婧满心愁绪丢在这山谷里,她便也不做多想,合襟又在风里站了许久,直到李承泰来传话,说是刘瑾唤她,她才从船舷离开,跟着李承泰往船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