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顾夷光已是晚饭时分,她穿着身质朴的粗布褂子,脸色有些憔悴,好在精神状态还算不错,眼神说不上神采奕奕,却依旧干净清透,顾盼生辉。
她说山洪袭来的时候,列车刚要经过铁路桥,慌忙间也顾不上拿身份凭证和行李,幸得尼姑庵的善心尼姑搭救收留,这才能活着再见到故人。
吃过晚饭,林晚婧带顾夷光到自己屋中休息了,自己则只身到了徐传暝的书房门前,踌躇片刻后,叩响门扉。
“进来。”
房门开了,书房里除了徐传暝,还站了几位职称不等的军官,神情凝重,举止谨慎。见林晚婧进来,徐传暝放下手中的信纸,问道:
“什么事?”
“我……有件事想同督军商量,若督军现在不方便,我可以迟些再来。”林晚婧说着,刚要离开,却被徐传暝唤住:
“等等。”
她转过身,却见徐传暝对部下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等着。”
一众军官闻言,齐刷刷敬了军礼,纷纷离开屋子,转瞬间,偌大的书房里便只剩了林晚婧同徐传暝二人。她瞥见他书桌上那封刚刚拆启的信报,未及细想,他却已将信递向她:
“想看吗?”
林晚婧一惊,忙笑道:
“督军玩笑了,军机要事怎是我说看就看的。”
“你看都没看,就知道是信报?况且……你看的还少吗?”见林晚婧一脸错愕,不知如何回话,徐传暝将信件丢回桌上,嘴角慢慢浮起丝笑意来,犀利的眼神也收了起来:“看把你吓得,我逗你呢!”
刚提到嗓子眼的心猛的放下了,林晚婧暗自大松了口气,但这剧情转换的太快,她依旧心有余悸,木然在原地立着,不敢轻举妄动。
见她如此,徐传暝也不再逗她,正色问道:“找我什么事?”
“这……”林晚婧只觉声音发颤,强行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口道,“这些日子承蒙督军照顾,多有打扰。如今既已找到家嫂,便想着不再多做逗留……”
“你要走?”徐传暝的颜色中闪过一丝寒光。
“是……家嫂身怀六甲,哥哥想必也很担心,既然找到了,更该早日让他们团聚才是。”
徐传暝闻言,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到林晚婧跟前:“顾小姐我自会安排人送她回去,至于你……若姑娘还住的习惯,徐某希望姑娘能再多住些时日,再过两天便是影萱的生辰,你若不在,只怕她会失望。”
生日的事林晚婧是知道的,她确实曾许诺过要陪她过这个生日,但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如果不想节外生枝给刘瑾添麻烦,比起信守承诺,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明智之举。
“承蒙影萱小姐厚爱,但燕如真心挂念家中哥哥,实在无心多做停留,还望督军体谅。”
“呵……”徐传暝冷冷一笑,“你到底是挂念哥哥呢,还是挂念夫君呢?”
冷汗顺着脊梁流下,冰凉的触感如此清晰的,她全身一个颤栗,但她还是强颜笑道:“督军您今晚怎么总是拿我说笑……”
“事已至此,这台戏不用再演下去了吧?当时带你回来是我大意了,不过……如此煞费苦心的接近我,却没能从我这儿捞到一点儿有用的情报,失望了吧?”
见林晚婧不答话,徐传暝走近两步,压低嗓音道:“他刘瑾真是好福气,娶个老婆不仅生的标致,有用有谋,还愿意为他只身犯险,独闯龙潭。只可惜……他却不知道珍惜。”
刘瑾的名字像猎鹰锋利的爪,在她心中狠狠划过,胸中一痛,不及喘息,他带着烟草香的手指已轻佻的挑起她的下颔,略带嘶哑的嗓音在她耳边道,“倒不如随我回督军府去,当影萱的继母,来日北洋夺权,你也不用受那牢狱之苦。”
房门又开,一名军官匆匆而入,但他显然没想到书房里的气氛会是这般暧昧,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旁人的突然闯入显然搅了徐传暝的兴致,他悻悻从林晚婧身前离开,冷目扫向军官:
“说。”
“可……”军官瞥了眼惊魂未定的林晚婧,欲言又止。
“让你说就说!
听得出来,徐传暝的心情糟糕的很。
“刚接到信报,粤省舰队已绕过鹭洲海防连夜北上,预计两日后将到达蟠龙江口,不日便将兵临我省都城靳川。请督军指示!”
“指示?”徐传暝冷哼一声,“就算把南山营所有枪炮调至靳川设防又如何?他舰上一门重炮,就能毁掉我半个靳川城!”
林晚婧不解,徐传暝该知道粤省挥师北上,旨在攻下赣州之事,按理他早该上书请求征调援兵,为何如今会是这样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不是有北洋百万雄师当后盾吗?还怕什么?”
“你真以为赣州于北洋势力而言那么重要吗?”徐传暝的脸上浮起一丝强弩之末的苦涩笑容,“眼下西南战局胶着,渡江又势在必行,哪里有多余的兵力应援我这小小赣州。况且,待粤军攻下赣州,定要水陆夹击鹭州,到时腹背受敌,就算有十个刘瑾,只怕也是回天乏术。能假借粤军之手剿平鹭洲这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徐传暝顿了顿,又道:我原以为传闻中料事如神的刘瑾能参透这事,才把最后的赌注压在他身上,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