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领着林晚婧乘坐的邮轮一路北上,缓缓漂过鹭洲海岸线,一夜无话。
当海平线上亮起第一摸曙光,南十字星邮轮已经抵达了西江出海口,黎明时分,海面上忽然落下雾来,只是这雾气比预想的要浓重,片刻间的,浓雾像是是厚重的天鹅绒幕布一般垂到了海面上,在这雾色中,别说是礁石,就是领航的小船此刻也难以辨认。
好在此时天色已近大亮,南十字星号也已离开幽灵舰队的包围圈很远,此处海域更是处于三门巨炮之一的守卫范围内,相对安全,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在与李凌瑞商议之后,决定停船,等待太阳出来雾气消退。
伴随着轮机的轰鸣声沉寂下来,天海之间也恢复了寂静,海浪冲刷着船身,间或有鸥鸟飞过,悠长的鸣叫声回荡之后,只留下一片肃杀。
便是在这近乎死寂的静默中,本该熟睡到中午的林晚婧却没有缘由的醒了过来,此刻躺在床上,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宿醉未褪头脑发胀,又像是风寒之中眩晕无力。如果可以,她是想再闭上眼睛重新睡过去的,可她抵抗不过喉咙里的干渴,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终于挣扎着坐起身来。
床边不大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还是温热的,一看便知道是有人定时会来照顾她。
想到这里,林晚婧心头涌起暖意,原本的种种忐忑不安,此刻便也安心了许多。
要说有人照顾她,她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名字便是刘瑾,毕竟,那是她睡着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他们的重逢,来的如此突然,却又如此自然,水到渠成的没有经历一点风波,顺利的以至于她都不确定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一场梦。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一天,她就如往常一样在店里帮忙,李凌瑞突然找到她,带着刘瑾的亲笔书信,约她跨年夜沈府相见,而后趁乱送一同远走高飞。她本是不愿意赴约的,因为她觉得这种行为太过冒险,无论是李凌瑞,还是沈珺懿,又或者是刚刚从这个漩涡里爬出来的刘瑾,无论是谁,她都不不想他陷入危险之中。可是奈何李凌瑞却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无论她去与不去,宴会都会如期举行,而倘若她决议不去,谁都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也许日本人会把她当作要挟所有人的筹码,到时反而没有人可以脱身,因为大家都不可能见她陷入险境而袖手旁观。
李凌瑞义正言辞,又拿着刘瑾情真意切的亲笔信,软硬兼施,不得不说,林晚婧动摇了,甚至对之后的出逃更有了几分期待。于是在晚宴当日,便按照计划,混在歌舞伎的队伍里进了沈府,安排在别院的房间里,又按照沈珺懿的交代,尽量不走动,不开灯,也不要靠近窗口,直到拿着钥匙的人来。
于是她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床上等待着,期待着,忐忑中,夜幕降临,随着夜色渐深,别院也慢慢热闹起来,各种声音,各种语言,笑着,闹着,狂欢着,凌乱的脚步声在门外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长久停留。
外面越是热闹,这种等待便越是难熬,如坐针毡,百爪挠心,却没有任何一个词能淋漓尽致的描绘她此刻的心情。
计划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开门声响起,林晚婧猛地站起身看向来人,适应了黑暗的双瞳被门外的走廊灯刺痛,微睱间,她已被来人一把拥进怀里,鼻腔里充斥着她早已熟悉的檀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香,跟他书房与办公室里的香气一模一样。
久违的安全感霎时间将她包围起来,这么多日子以来的惶惶不安,提心吊胆,心中为了保护自己而伫立起的城墙,在被他拥入怀中的一瞬轰然崩塌,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泪水也失去了控制,翻涌而出。而他只是紧紧抱着她,摩挲她的长发,他分明有千言万语想说,那么多思念,那么多歉意,可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反复喃喃她的名字,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晚,他听她说了很多,从她在日本商会的官邸里醒来,到她逃离禁锢躲进修道院藏身,再后辗转琴行寄宿,然后终于被他找到。
在琴行里的那段时光,是他们分开之后她最快乐的日子,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她每天就这样喜悦的期待着,收一束漂亮的鲜花,再遥遥的望他一眼,如果没有那些甩不掉的担忧惶恐,这段时光该是怎样的美好浪漫。
刘瑾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握着她的手,打量着,心疼着——
她瘦了,也许是因为小产之后没能得到很好的调理,也许是终日心惊胆战的吃不好也睡不安稳,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而这种种苦难,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
这样想着,自责越发强烈的占据了他的心,目光里透出愧疚,被她悉数读出。
“对不起…晚婧…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这已经是林晚婧这个晚上听到的不知道第多少次道歉,也放弃了安抚他,于是嫣然一笑,探上前轻吻上他冰凉的唇峰。
她太了解他了,如果不做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便会陷入那近乎偏执的自责里去,这种自责已经郁结在他心里太久,已经死死地绕成了一个心结,解不开,那便索性只能整段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