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只剩下紫菀和刘皓南,两人都觉得轻松许多。紫菀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苹果,塞在他手里,悄声道:“给你的!”白日里她初见刘皓南时,便觉得他虽然形容落魄,却模样俊秀,贵气天成,心中暗自生出几分喜欢,与他接触之后,更生亲近爱怜之意。
刘皓南见她眉目中满含温柔笑意,显然对自己极是关切,心里突然怦怦跳了起来,脱口道:“谢谢菀姐。”这声菀姐叫得自然而然,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对这温柔可爱的小女孩产生亲近之意,仿佛真是自己的姐姐一般。
紫菀见刘皓南面上微露感激之色,不再像先前那般充满戒备,不由得一呆,他那双漆黑闪亮的眸子似乎带有魔力,总在吸引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她怔怔看了对方半晌,忽觉失态,俏白的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转身跑出账外。
刘皓南见她如此微觉意外,低头看看手里的苹果,红艳艳的,像紫菀娇艳的脸庞。白日里奋力攀爬绝壁,早就令他饥渴难耐,他却不舍得将这苹果立即吃掉。
过得一刻,便听紫菀一声惊叫,又退入帐篷,满面惊怖之色。
“怎么了?”刘皓南急问道。
紫菀颤声道:“外面起火了!好多人在打架,你快点躲起来……”
刘皓南顾不得再问,急忙冲出帐外,只见不远处的牧监中帐四处起火,更有无数火光急速乱窜,细看才知是尾巴上缚了火箭的牧马,因受惊吓而失去控制,在帐篷间狂奔。再看远处的北部监早已成了一片火海,人惊马嘶,守卫士兵们也乱做一团,只顾着四处奔逃。
后山中随即涌出无数宋军服色的士兵,纵马挥斥,冲入已处于极度混乱的辽兵中纵情砍杀,势不可挡。
紫菀和刘皓南所在的乃是南部监,此时尚未被火马冲入,只见牧民惊慌奔走,喊叫声四下纷起。
刘皓南见此情景心头剧震,六年前父母惨死于宋军追杀的那一幕清楚地出现在眼前,他仿佛看到了娘亲在火海中挣扎悲呼的扭曲身影,爹爹满脸鲜血的怒容……脑中热血上涌,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苹果也掉在一边。
紫菀惊叫道:“皓南,你怎么啦?”上前紧抓住他的胳膊。
刘皓南却似听不到紫菀的呼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那是北宋太宗朝太平兴国四年正月,宋帝赵匡义亲率大军征讨北汉,北汉主刘继元闻讯,急遣使节赴辽求援,辽国援军却在石岭关被宋军一举击退。至四月,宋军相继攻克北汉属地,将都城太原重重围裹,幸有北汉名将杨业据城死守,暂不得破。
五月初六,北汉主刘继元见外无援兵,内无兵力抵抗,遂惊惧投降,杨业也在他的劝说下归降大宋。
当时北汉太子刘星珏尚在城外抗敌,听说父亲纳城归降后无比悲愤,带领自己的侍卫亲军继续与宋军对抗,但终因敌众我寡力有不逮,只得且战且走,带着家眷逃亡至宋辽边境的秀容川一带,包括六岁的刘皓南。
刘皓南永远忘不了失去爹娘的那一夜,那样一个可怕的夜晚,月色却很光润皎洁,团团的月影里,连桂树的枝梢都可看得分明。刘皓南看见父亲刘星珏一个人站在营帐不远处的山坡上,身上的锦袍已被风尘侵染地失去了颜色,松松跨跨地披覆着那孤单峭拔的身体,这一个多月的逃亡生活几乎把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消耗尽了。
“爹!”刘皓南走近前拉住了父亲的手,只轻轻叫了这一声。
刘星珏低头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皓南,他只有七岁,个头只到他的胸口,小手冰冷却很有力量,眼神明亮却透着倔强。刘星珏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皓南,为什么还不睡?”
刘皓南摇摇头,简洁地答道:“不困,我想和爹一起。”与其他皇子的惊慌失措不同,逃亡的日子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顿,皓南都从未抱怨哭泣过,他始终紧紧跟随在母亲的身边,像个男子汉般安慰满面悲戚的兄弟姐妹们。
刘星珏将他揽进怀中,眼望着面前的山川慨然道:“皓南你看,北汉虽亡,可是大好河山仍在,这半壁江山始终是我刘家的天下,爹迟早会把它夺回来的!”
刘皓南握紧了父亲的手,仰头看着他道:“爹,我要和你一起,把那些强盗统统赶出去!”
刘星珏心头一热,重重拍着皓南的肩膀:“好孩子,不愧是我刘星珏的儿子!”言罢却又黯然,“只是……爹又怎能永远陪着你?”
忽然间群马惊嘶,两人身后火光冲天而起,连日来疲于奔命的侍卫军没有觉察到危险的来临,四面八方射来的火箭把北汉军的营帐变成了一片火海,月光使得手持刀枪的宋军在地上留下狰狞的影子,一步步向营帐逼近,孩子的哭喊和女人的哀号响彻夜空,不断有人从火海中狂奔出来,在地上扭曲着焦黑的身体,挣扎嚎叫。
“娘!娘也在睡着呢!”刘皓南脑子里轰然一响,挣开了父亲的手狂奔回去,却见母亲正从营帐里跌跌撞撞地出来,衣袍上火苗乱蹿,原本如缎子般柔滑的长发冒着浓烟,皓南抱住母亲的身子拼命拍打,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力,仍扑不灭那些火焰。母亲的身子在剧烈地抽搐着,身上脸上都已血肉模糊,焦肉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刘皓南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他只能紧紧抱着母亲大声哭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