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个失败者。
试图反抗,结果根本就没在反抗。试图改变,其实也没能做出任何改变。
随波逐流,随波逐流,随波逐流。
我只是将那无法抗拒,无法抵御的湍急洪流当成了自己的思想…我只是,认错了自己。
我不想犯错,我不想犯错。
我不想伤害他人,不想制造痛苦。
好想回去。
回到那间小屋,戴上熟悉的枷锁。
怪物,才是我的归宿。
怪物,才是我应得的名号。
要是我从未生出来过…该有多好?
我,本身就是个错误。
我简直…
“我快要听吐了。”漆黑幕布中,那声音厌烦说道:“一定要搞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吗?”
哦,这不是幕布,是我的眼皮。
又是你,碾不坏挤不烂的奇异存在。
你到底何时才会放我去死啊?
杨御…
睁眼,一愣。展现在赵抚兰面前的景象并不是通天滑坡深处的大地空洞,不是人影重重的碧方夜市,更不是热火朝天的集辛平原。
唰唰唰…伏于案前的小和尚飞速挥舞着手中的毛笔,对着泛黄纸张猛下苦功。
陈旧的木板,四处散落的干草堆,钉死封起的窗户,破旧单薄的被褥…
啊,我知道这个地方。
看向案旁麻布口袋里装得鼓鼓囊囊的蘑菇大军,赵抚兰摇了摇头,双掌猛拍脸颊。
“我以为地狱会…更热闹一点?”确认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他抬起头来无奈说道。
“是么?你闲书看多了吧?”小和尚依旧在埋头忙着自己的活计:“地狱就在每个人的心里,生魂未必不会堕入其中。”
赵抚兰努了努嘴,挪挪屁股凑到桌案跟前,凝神观察起了纸上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
唰唰唰…小和尚并不介意有观众在旁边看现场直播,依旧埋头猛写,运笔如飞。
“这里…不太好。”赵抚兰伸手指向经文抬头附近的序言段落:“前后衔接得太生硬,相关因果也没讲清楚。我能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但其他人未必能看得懂。”
小和尚顺着他的指尖望眼观瞧一阵。
“你说得对。”他点了点头,直接抓起泛黄纸张捏成一团,随手丢向身后。
“不必直接弃掉整篇吧?稍微修改一下不就…”赵抚兰看向皱皱巴巴的可怜纸团。
“这东西…从开头到结尾都必须尽善尽美,有一处不和谐便会导致全盘皆崩。”小和尚不知从何处又抽出一张草纸:“难的不是考量,而是落笔。时间就像飞鸟划过天空,不经意间便转到了黄昏日落…还好,我的时间是无限的。”
赵抚兰用大拇哥刮了刮下巴。
“哪怕经文写得再怎么完美,若是无人观赏不就毫无意义了么?”他摊手说道:“反过来讲,就算经写得稀巴烂,成文始终毫无深度毫无见解…但只要有门路,只要能将它拍到观众脸上以此收拢信徒,这不就算是成功了么?”
“好问题。”小和尚再次点头,提起呲毛笔尖沾了沾石粉研磨出来的粗墨继续奋笔疾书。
“我觉得世间万物说到底不过“实用”二字,未必一定得是最好的,只要能转得动就行。”赵抚兰耸了耸肩:“这就是为什么总会有幸运儿和倒霉蛋,总会有人被奉为圣人导师,也总会有人被说成是顾影自怜,怨天尤人。”
“说得对,你是正确的。”小和尚用手指搓了两下笔尖将其聚拢成束:“我不是在应付你,而是真的认为你说的没错。”
“我知道。”赵抚兰木然点头。
“如果人们总会选择最好的,总去追逐该受爱戴的…”小和尚缓缓转过头来,赤红双眸隐隐发出妖异光亮:“那么,这世界就再也不需要所谓的领导者和先驱者了。”
“为什么他们不呢?因为人类天性愚蠢么?”赵抚兰皱眉疑惑道。
“不,不是天性…是人们主动选择了无知。”小和尚平静说道:“你自己想想,知晓了结果之后你会觉得快乐吗?”
“是啊,还不如埋头向前,妄信奇迹…”赵抚兰苦涩摇头:“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啊?被困在这座安逸的牢笼中…”
“So did I…”小和尚肩头一耸,突然蹦了句异域语出来,这可给赵抚兰整懵了。
“你没有四十年之后的记忆,自然不清楚。”小和尚笑了笑:“我后半辈子都在跟那群神神叨叨的洋和尚打交道,语言这东西自然而然就能融入骨血。俗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
“外面是什么?”赵抚兰转头望向小庵里那扇看着就不怎么坚固的漏风小门。
“我不知道,你可以推开看看。”小和尚又回到了先前毫不分神的工作状态。
“所以…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赵抚兰没有再看门口,而是转过脸来歪头问道。
“我们是一样的。”小和尚平淡答道。
“我不配。”赵抚兰摇头一叹。
“也许吧。”小和尚点头回道。
唰唰唰…唰唰唰…
在赵抚兰的不断指摘下,小和尚又揉废了好几张草纸。不知过了多久,油灯仍未熄灭,两人身后的纸团却已经堆积成山了。
“呼…我困了。”放下被汗水浸透的笔杆,小和尚高抬双臂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来替我写。”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赵抚兰的肩膀,倒转面向帅气滑铲完美钻进被窝,一个猛鱼打挺便用薄被将自己裹成了寿司卷。
“你的字,不太好看啊…”赵抚兰挪动屁股坐到案前,瞧着纸上的小蝌蚪直挠后脑勺。
“写你的字,尽量写得漂亮点。”小和尚颇为实诚地简单回复道。
“标题写什么?”赵抚兰转头问道:“白滞经?还是菩提真卷?”
“随便了,那些都不重要。”小和尚将脑袋埋进枕头里模糊嘟囔着:“写你的东西吧,反正我们是一样的…写什么都行。”
写我的东西啊?
赵抚兰将笔尖含进嘴里嘬了两下,将砚台拉近沾好粗墨,摊开草纸闭目沉思起来。
我的东西…都不重要。
我知道了,我知道该写什么了。
“伏山国的间宫世家最近出了乱子。”
“间宫世家,顾名思义就是掌宫的人。详细阐述的话就是为皇室执掌夜间烛火,守护王公贵族安心入眠的特种世家。”
“家主间宫政典与正妻所生的第六子竟然是个…我的天呐,真的没法断言这是个什么玩意。”
真的没法断言,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砰…红天道脖子一歪。
打散,凝形,再打散,再凝形。
神啊,天道啊,大自然啊…所有玄妙的无形之物都能互相概括,互相统称。但无论它们体现在世间的姿态是何等的光怪陆离,其核心特征都是完全相同,且永远不变的。
那就是:脆弱。
太弱了,神…太弱了。
在红天道绝望狂暴的嘶吼中,老僧跟爆搓狗头似的,十分轻松地将手掌罩到了对方的脑袋顶上,接着…往下一按。
轰隆——————…
很奇异的是,同钉子一样整根没入大地的红天道并没有引起多么剧烈的岩板崩裂。
就像往豆腐里插了根牙签,势能集中在一点之上没有出现丝毫散逸。老僧那浑浊模糊的空虚赤瞳下到底蕴含着多么超乎常理的力量?
我只能说,如果能将其形容为火山爆发或者狂风过境之类的超级天灾…那么此刻被埋进岩层里的红天道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毕竟,那些全力爆发式的狂暴能量都不可能引起即将发生的诡异现象。
以老僧的掌心为中点向外延伸,画为半径三里的完美正圆,岩石开始坍缩了。
坍缩,都知道吧?就是所有事物都开始朝着最中心的“核”向内聚拢的一种物理现象。我当然不是在说老僧拥有能做到手搓黑洞,肉身改变引力场之类的宇宙级神力,只是…
力量膨胀到某种程度之后,一切常理都会在其面前崩溃消散。从古至今,能够做到老僧这种程度的…甚至只是能抽象分析出其中原理的生物加起来应该都超不过一掌之数。
再重申一遍,我可没说这位枯瘦老僧强到能仅用一只手就搓出小型黑洞。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