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旭来呵呵一笑,翻手收起掌中虹光。
灰袍明王一动不动,佛相恬静平和,唯猩红双眼冷冷注视台下众人。
“终于开窍了。”他眯眼盯向魏韶颜,又特意瞥了一眼沙维尔:“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而且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浩瀚沙海,狂风扑面,敌龙明王周身鳞甲不断剥落,行进速率也变得越来越慢。
这是他的旅路,空有天地的虚无之处,由赤目上人散碎意识堆砌而成的无垠沙丘。
他向前走,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没多远又会被重拳般有力的携沙飓风吹得连连后退,于大地画板之上拖出一道长长辙痕。
走一步退三步,他却依然坚定向前。毕竟,除此之外,他已别无所求。
哐当…人力有尽时,神力亦如是。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倒下了。
以狭隘的小我驱动那般庞大的身躯,本就是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复杂工程。
每当殚精力竭,他便会躺到在原地,任由呼啸黄沙将自己掩入无间深渊。而这时,疯狂的梦便会代其执掌万物运转。
天地分隔,永不相见。现实与梦境就像一面两面皆能映出彼岸倒影的镜子,无论从哪一头看过去,永远都是对面的世界更加美好。
这是注定孤独的旅程。
这,本身就是惩罚。
哗啦…手臂被轻轻托起,积沙如瀑布滑落。未能如愿入眠的蒙世国长叹一声,他有些气恼,但更多的其实是不知所措。
终于还是让这孙子给逮着了…
七苦之一的怨恨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同在一座屋檐下无法逃离。人与人该如何面对彼此,永远都是个值得深刻讨论的哲学问题。
“其实这就跟游泳差不多,傻愣愣地直来直去基本就等于是在空耗力气。”杨御成撑着他的胳膊幽幽说道:
“你得顺着风刮来的角度,顺着沙丘的棱角斜切而行。有的时候走直线反而是最远的,毕竟…来自正面的阻力永远是最大的。”
“你是来了结这一切的么?”蒙世国甩开他的手掌恹恹回道:“真亏你能找过来…”
“这方面我有的是经验,试问世间,又有谁能连续体验到三次失流呢?”杨御成咧嘴笑道:
“第一次我数了十五年的数,险些忘却自己究竟是谁。第二次,纵览千年时光,我找到了许多东西,也逐渐适应了这种酷刑…”
蒙世国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如果仅是阅览记忆,那其实就跟翻书差不多…跳着看就是了,花不了多少时间。”杨御成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解释道:
“但你若想参与其中,搞出点实际影响…那可就麻烦了去了。你试图渗透的对象活了多久,你就得“预加载”多久,想知道我为了翻到你这边来到底耗了多少时间么?”
“多久?”蒙世国皱眉问道。
“总共…好吧,这都算不上是数字了。”杨御成挥了挥手:“当我没说,你只要知道我真的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你就行了。”
蒙世国拍掉肩头沙砾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愿面对我。”杨御成耸了耸肩:“对你来说,我就是业障,就是心魔,就是你成佛之前的最终阻碍。但…容我直说,没有我,你绝不可能跨过失流。”
“为什么?”蒙世国皱眉问道。
“你问的是哪一个问题?”杨御成眨眼寻思一阵,接着摊手回道:“如果你问的是我为何要现身于此找你聊天,那么答案就是…你是个追求乌托邦的浪漫主义者,我也是。”
蒙世国撅着嘴沉默了好半天。
“优头皮亚…?那是什么玩意?”
“呃…不是优头…翻译过来应该是念“乌托邦”吧?这些都不重要。”杨御成挠了挠头:“你…不怎么喜欢看异域书籍是吧?”
“我根本就不看书。”蒙世国皱眉回道:“佛经上的蝌蚪小子我都看不下去,更别说那群自诩清高之人的高谈阔论了。”
杨御成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他拍着大腿笑了起来:“抱歉,我不是在笑你。哈,世人常以智慧深邃衡量高僧大德,却不想不学无术者也能寻到成佛之路…你不觉得这事其实挺讽刺的么?”
“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个…”蒙世国十分不耐烦地踢了两脚沙子:“那个什么乌龟帮…那是什么玩意?你说我是在追求它?”
“乌龟帮…”杨御成翻了翻白眼:
“好吧,这个乌龟帮呢,是几百年前的雨落学者提出的一种…空想社会形态?在这座名为乌龟帮的完美国度中,财产公有,人人平等,一切事物都遵照着按需分配的公平原则…”
“放你妈的狗屁。”蒙世国甩手打断道:“什么完美国度,这根本就是灭绝人性。那些满脑袋低能想法的黄毛猴子就该被装到罐子里再推进焚烧炉,这样多少还能换来一时清净。”
“你还真是个极端排外主义啊…”杨御成耸肩回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圣人之治么?只是形容得更符合他们那边的文化情况而已。”
“圣人之治也是狗屁,人理常伦都不过是王公贵族拿来束缚人性的枷锁。”蒙世国怒声道:“这就是为什么云响州需要一场革命…”
“如果不往空中楼阁的方向走,想消弭人世悲苦可就不是单靠毁灭与重建便能达成的了。”杨御成笑了笑:
“乌托邦也是一个阶段,你终归会走到那里,消磨热情,再选择是否继续上路。但你有没有想过…这话应该也不用我来教你。”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是你们祖师爷经常挂在嘴边的台词,你应该能理解其中深意吧?”杨御成扭过头去,跨过蒙世国的肩膀望向他已然寻不到尽头的来路脚印:
“也许所谓的真理…或者说解决方案其实就在你我身后呢?你想想,故事书里不都是这么讲的吗?执迷不悟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不能回头。”蒙世国摇了摇头:“我不在乎再往前走又会生出多少错误,只要成功推动赤目上人进入天隙,那么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我猜也是。”杨御成点了点头,又扭身望向蒙世国面前的无边天际。
“那就走吧。”他朝前方伸手一指。
“你到底想干什么?”蒙世国疑惑问道。
“唔…其实我真的没啥想干的。本来我准备带着雪隐他们直奔雨落,结果被赵老六那孙子诓到了这片是非之地…”杨御成挠了挠头:
“不过,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风沙渐息,星幕铺展。
“我就陪你走上一遭吧。”他打了个响指:“我和你,咱们俩,走直线…去彼岸。”
俗话说,苦海无涯。
俗话也说…
老子今天就淌一个给你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