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部文学作品都会出现这样的桥段:单亲家庭的爹总是不负责任的酗酒滥赌鬼,要么就是重病伤残无奈卧床。
而娘呢?娘总是温柔伟大又正直高洁的那一个。倒也不是说大家都喜欢一捧一踩,只是在养育孩子这项技术活上,大部分母亲确实要比父亲更加细腻尽职一些。
吴聆也是在这般千篇一律的老套伦理剧下长大成人的世俗旅客之一,他爹虽然活到了他的青年时代,但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至少吴聆压根就没见过他几回面。
吴聆的母亲是个相当符合贫苦慈母刻板印象的乡间农妇,一位无比坚强的女性。
那些随口讲出来的,话糙理不糙用来彰显角色光辉形象的大道理先搁在一边。她确实尽职尽责地扛起了家中栋梁的职责,同时,她也教给了吴聆最重要的一件事。
永远不要放下你的枪,永远。
也正是因为这句时刻萦绕心头,想忘都忘不掉的悉心叮嘱,吴聆才能在星烁终战之后精益求精,一人挑翻观霞群豪登位山主。
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才能在获得常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荣耀后仍旧艰苦修行,缓步揭开超玄门径,窥探天下绝顶胜景。
同样的,还是因为这句话,他才能在近乎昏迷的瞬间抬起枪头,使得自己没有在赤目上人的一息之威下被不明不白地熔入神躯。
白光划过,青春归来。早已通过观望了解到白玉琉璃效能的吴聆自然能够知晓,自己的身体被一下子倒退了近二十个年头。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战争尚未结束,茜寻也还没出生,他还是那个每日与志同道合的好友们奋战在一线血海的铁君子吴聆。
就是这个时候,他娘过世了。
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原因无他,无非就是先前积劳成疾再加上偶染病害…他是在凯旋归乡之后方才得知这个消息的。
吴聆是个最传统的孝子贤夫,心中的愧疚与悔恨走的当然也是最传统的线程。动荡年代就是这样,没来得及见上至亲最后一面的远不止他一个,失去至爱痛彻心扉的也比比皆是。
相较来说,他还算是幸运的了。
贺前辈失去了唯一能够理解他的人,又和自己最亲密的挚友反目成仇,王胖子全家死得只剩他一个了。老鱼头,徐二糟,登明,正道魔教…大家的灵魂全都在那一战中被扯碎了。
只有我付出的代价最少。
为什么呢?因为老天眷顾么?
恍然失神,踏空转身,思绪重回现实后,面上皱纹迅速褪去的吴聆做出的第一件事,就是偏头去确认那位桑原小女忍的安危。
这是战争年代留下的老习惯了,同在一个战壕里的都是亲如骨肉的异姓兄弟姐妹。
有点像是父母踩刹车时下意识伸手护住副驾驶上的孩子的本能。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身形与凛然感,吴聆会在冥冥之中将她与自己女儿的身影重合在一处也不是什么怪事。
人的感情真的很复杂,他很希望此时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是吴茜寻,却又绝不会容许她来到这处绝命死地。
他就像条狼狈的落水狗,夹起尾巴不敢面对妻子与女儿,悄不作声地凭着一股自我感动慷慨赴死,再将一切都甩给下个世代。
“おじさん…?”
当新井咲华的清脆疑问飘然传来,吴聆真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这妮子再怎么看也没过双十年华,真退回婴儿倒还好,可若是…
被吴聆紧紧揪住肩膀衬板的咲华在空中划着标准的蛙泳姿态凑近了过来,这时吴聆方才看清为啥她没有被白光裹归虚无。
无论是紫电雷网还是屠神红符,这两者在突破灵气障壁穿梭而来的过程中都消耗了相当恐怖的能量。而从斜下切入的雾状涟漪却似乎无视了守恒定律,如同一层铺展薄纱般遮住了大半迸发绽出的耀眼白光。
吴聆眯着眼睛瞅了下方如同莲花花瓣般招展开散,又在挡下光爆之后迅速凋零消散的薄暮暗影老半天,也没搞清楚那是个什么玩意。
是杨雪隐么?这又是什么新招?
“おじさん、次へ…!”
眼看着吴聆抓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自由落体一边瞪眼发愣,新井咲华终于忍不住挥了挥手提醒了一番眼前这位看起来就是大人物的帅气大叔…话说吴聆年轻的时候确实也挺帅的,要不然也不会引得西雯公主芳心明许还能得名君子了。
吴聆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在自己陷入恍惚的瞬间,悍然冲向红符标定的破碎点的一众高手已经完成了集中爆破。
这一次的战况好了很多,白玉琉璃显然也对虚子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而那朵倏然盛开的影幕莲花又完美地替众人挡下了倒流岁月的纯白神威…只有吴聆被照到了。
只能说,事情就是这么寸。
“……!!”众高手完成定点爆破,但造成的效果与赤目上人传来的“反馈”似乎都没有第一次那般震人心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算错了,但情有可原。
大伙飞踏的飞踏,撑杆的撑杆,未练轻身功夫的则踩在战友的肩头臂首。虽然这处空间中的人就算张开嘴也喊不出声音,但读唇识语对于这群重梦大拿来说还是轻轻松松的。
让我瞧瞧啊,王观主喊的是…
又皱眉眯眼琢磨了半晌,众人努了努嘴面面相觑一阵,显然都没能从对方的嘴形上读出可以理解的信息核心。这感觉诡异得很,颇有种对面不相识生疏之意。
是赤目上人定下的规则,还是我们的攻击导致这片空间开始陷入紊乱了?
呼…又黯淡了几分的红符并未气馁,一扫算错点位浪费劳力的阴郁心情,扭扭屁股划着猩红彗尾嗖得一下飞向了计算好的第三处位置。
腰不酸肩不痛,回归壮年的吴聆扭了扭脖子,凌空飞踏枪尾华丽一挑稳住身形,抬起壮了一大圈的结实臂膀朝众人挥手一揽。
还想打的,跟着我来。
咔哒,余力未尽,观霞山主足尖猛点枪杆,十分暴戾地一枪捅在了几头仍未回过神来的恍惚虚子的空隙处,借助惯性反弹拽着新井咲华如同出膛炮弹一般弹了出去。
新井咲华都愣了,有这么好的功夫为什么之前不玩?身体年龄真的会对修行人极的顶尖高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么?
如果吴聆能听到她心中潜台词的话,他一定会认真点头以示回应的。
人生便是驯服兽性的过程,年轻人结实强壮的气血之中永远会潜藏着三分不可抑制的暴力。只有当年事渐长,那捧燎心的欲念烈火悄然消褪,人们才会开始追求精神的境界。
而武技本是兽技,大道理一套一套,扯来扯去终究只为杀伤。
这般凶戾的事物,定然要靠十足的兽性与想象力共同支撑方才能够得以施为…俗话说小子有小子的办法,老头有老头的办法,大概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无风吹过,修为也随肉身的倒退与体力的衰减而离巅峰渐行渐远,但飞跃漆幕,紧握铁拳捏得骨节咔咔作响的吴聆却笑了出来。
他并不怀念青春,也不会如那群执迷不悟的妄人一般试图追回往昔的青葱岁月,但…这时候的吴聆才是铁君子,那个白袍裹身临近暮年,一天到晚被诸多事务缠得焦头烂额的,只不过是又一位观霞山主罢了。
第三点,经历白光照耀,再加上赤目上人似乎在为应对袭击而不断变化身位,难以鸟瞰远景一窥全貌的众人已经搞不清楚这是神躯上身的哪个部位了。
反正绝对不是尾巴,那地方有鳞。
铁君子与小女忍组合率先就位,玉鸣山那群眼神锐利得可以直接用来杀鸡的白胡子老爷爷也迅速御剑跟来,阴恻恻的福祥供奉虽还瞧不见踪影,但应该也离得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