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御成挥手将镜头导向被荷士白与拉结搀扶站立,脸色惨白半死不活,面对漫天绚烂的毁灭风景,眼中却仍闪着不屈凶光的杨家老四。
哎…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寻死相。
望着自家老弟那幼稚倔强的面颊,杨御成一直死死绷住的无谓脸孔终于如坚冰融化一般,亮出了不易被外人察觉的温和微笑。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能拥有真正改变世界的力量与意志,英雄不该是孤独的,他也会受伤也会陷入迷茫与脆弱。
他保护我们,我们也该去保护他。
说到底,他是他的亲弟弟,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忠实玩伴”,这世上极少会真正关心他,真正会为他的离去而感到悲痛的人…
谁说陪伴无用?铁树亦有开花日。
杨御成的所有表情都被吴聆看到了眼里。
观霞山主心中泛起的第一缕情绪是震惊,他知晓杨家人,也知晓作为天道化身的含义。
面前这个少年本该仅仅只是杨守心的镜面映像,他那俊朗优柔的皮囊之下藏着一只滔天巨兽…一只能够毁灭万物的黑焰巨掌。
他是一棵掌状的树苗,是将这个时代的祈愿与记忆托付给下个时代的自走方舟…本质上,杨御成与赤目上人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区别。
他根本就不是人,尽管他学得再像,表演得再怎么精彩,他显露出来的一切归根结底也只是针对人性展开的好奇与模仿。
他是没有心,没有灵魂的。
他不该理解到所谓的“爱”。
闭目,吴聆胸中又泛起一片释然。
谁说草木无情?被智慧生物创造出来的智慧生物就不算生物了么?
这孩子能够感同理,知常识,有喜怒哀乐,有至美的光彩端点,也有肮脏的污秽瑕疵…他也有所爱之物,他也有自己的理想。
也许他还缺少许多东西,在距离达到“成人”的终点之前还有许多弯路要走,但现在…
那颗人性的幼苗已经悄然破土了。
这是坏事吗?至少从古人的经验,先师的教诲来看,反常的事物在反常的历史节点出现绝不会代表着什么好兆头。
我能给他什么呢?
歉意,包容,理解?
不,这些都是面对怪物时的接触法。作为父辈,我们真正能带给孩子的爱是什么?
再睁眼,灵魂深处豪气激荡。
“我这后半辈子一直都是在浑噩中度过的,抠抠索索计算那些无谓的得失,整个人都随着斤斤计较的钻营而越缩越小…”他转身背向镜面,背手挺直腰杆望向根本没准备搭理他的杨御成:
“但在最后一刻,张矩的话语点醒了我…那不是什么大道理,单纯代表着每个人看待事物的方式都不尽相同。面对毁灭,有些人会彻底绝望,而有些人已经看向了未来所在的彼岸…”
“嗯嗯嗯,对对对。”杨御成抱着膀子挥手操控着镜面画面,一边观察着大家脸上颇为精彩的搞笑表情,一般漫不经心地点头应道。
“我知道你对世间的理解早已远超凡人,也明白你并不在乎我的想法…”吴聆无奈笑道: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以长辈的身份来压着你,毕竟你家历代主人都挂着天下最桀骜的名头…我年轻的时候坊间有句老话:不想触霉头就别去招惹杨家人。”
杨御成十分机械地点着脑袋,瞳孔中高速处理着接收到的视觉信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一直想试试。”吴聆挥袖道。
“试什么?”杨御成木然搭话道。
“惹急了杨家人之后,我会有多倒霉…”吴聆哈哈一笑,招手唤起铁枪入掌。
“哦…”杨御成点了点头,忽然眉头一跳察觉到了对方言语中的诡异之处。
“你什么意思?”他转过头来懵然问道。
“我要向你发起挑战,杨御成。”吴聆擎铁枪于背侧摆开临战架势:“什么命理玄奇,什么世道轮回,这些其实都不是我这般粗人该思考的事情…我也不愿再去思考了。”
“……?”杨御成跳着眼皮后退了半步。
“我只知道,江湖规矩是由胜者来定的。”吴聆咄咄前逼半步:“你打赢我,那便随你所愿。我打赢你,那便按我说的来,如何?”
“你…”杨御成颇为恐惧地上下扫量了一圈面前气势即将突破顶峰的观霞山主:
“不是,你什么毛病啊?我为啥要跟你打?退一万步讲,哪怕就算我真的愿意跟你碰一碰,但你这不是纯纯的欺负人么?重梦大拿狂扁路边小屁孩是吧!?”
“看来你看得还不够仔细,知晓的也不够通透。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得提点你一句的…很多时候细心与否都能决定成败。”吴聆翻手舞了个无比璀璨的枪花,轰然将枪尾捅入地板:
“二十年前,星烁战事休,铁君子返乡归山力战群豪。那时的他也与你此时一般,是彻头彻尾的沉浮之躯…”
杨御成停下了后退的步伐。
这回换他挂上惊容了。
不是吧,哥,你也这么猛!?
为什么我要说也…
“怎样,小子?”吴聆提枪前指,破旧枪尖晃也不晃,尽显铁骨峥嵘:“沧海一粟的小小沉浮向你挑战,你都不敢接么?”
杨御成轻抒鼻息,表情逐渐凝重。
这都不敢接,那我还混什么混?
唰———驭风镖倏然现于掌中。
虹光游散,北风不语。
铁君子嘴角一翘。
认同,武人之间的认同。这便是我唯一能够给予你的东西,也是我吴聆在这苍茫人世最为看重的道念与信条。
早该如此了,第一眼见到你时我们就该摆开这个架势了…修行中人天生好争勇斗狠,何须铺出那些无谓又无趣的堂皇形式?
来吧,小子。
虽然晚了点,但这就是我的欢迎仪式。
既来云响,怎能不见观霞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