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们观霞山,山头没了人头仍在,就像任何一家没有领土的前朝贵族。秩序一旦创立便无法消除,但…我可以消灭管理者。”
吴聆皱着眉头瞧了瞧轰然倒塌,落地化作呛人齑粉的观霞屏风,心绪几多纷杂。
“明白了吗?我要消灭的既不是你吴聆,也不是你家的长老天团,更不是将你们困在原地出逃无门的寂静林场。”杨御成转过头来:
“我要带走赤目上人,带走善恶天道,带走规则运转的核心…简单来说,这世界是一本书,而我要做的就是让它无法继续被谱写下去。”
吴聆肃容不语。
“这个故事是基于善与恶的交融碰撞孕育而生的,无论创作者想要证明什么,或只是纯粹为了娱乐自己,它都脱不开作为基调的黑白…”他抬头望向橙红色的夕阳天幕:
“看过故事书吗?结局之后书中角色仍然存活在不再延伸的命运句点…那才是真正的自由。没有读者会再行关注,作者也不会再有精力去大刀阔斧地改动剧情脉络,既成已成,好坏无咎,停滞的命运即是最温和的命运。”
“你到底要做什么?”吴聆再问道。
“铺垫已完成,再过一柱香的功夫,我会直接拽着赤目上人冲向天逝。”杨御成一脸无谓地指了指头顶:
“神躯中的大部分可分解物质会被吸去填补天逝裂缝,大概够撑个十几年吧?而其本真神魂则会被我连同善恶天道一起带向无尽虚空,前往永远无法抵达的无所来处。至于那地方长啥样…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个大号垃圾桶。”
“什么意思?”吴聆摇头不解道。
“我会将这个故事引向终结,世间从此不再有可受任何事物操纵的命运。意思就是…我将以我的离场,换来你们的自由。”杨御成笑了笑:
“我看过剧本了,后续的故事,乃至唯一一条连向结局的路线都是紧紧缠绕在我身上的。我是主角,不可替换,我不见了,这书就没法接着往下写了,你的明白?”
吴聆的右眼皮跳了两下。
他完全没明白。
但你们应该能明白了吧?
“那…你离开之后,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他赶忙站起身来追问道。
“不会怎么样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不会有人再从“外面”跑来视奸你们的生活了。”杨御成眨了眨眼摊手回道:
“这场战斗是我跟,呃…一个王八犊子之间的私人恩怨,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继续过你们的小日子,棋子已然落好,雪隐,月昙,赵老六…这些人都是能够替大家在绝望中寻到出路的天选之子,不必担心前程颠簸。”
“你说你要毁灭世界…”吴聆愣愣道。
“我就是世界。”杨御成淡淡答道。
这世界就是一场连环套连环的独角木偶戏,不断往上追溯,总能寻到源头。
古王,新王,永远都是同一套故事。并不是先有了天海五州才有了杨御成,而是有了杨御成才会诞生出天海五州。
他便是囚笼本身。
“你要带着“大道”跑出化外,将属于这个世界的命运彻底放逐,是这个意思么?”吴聆细细思索良久又开口问道:
“可…你怎么能确定自己要去的地方便不在这个世界的影响范围之内了?说到底,你真的能够洞悉这一切的结构框架么?”
“我就是知道。”杨御成耸肩道。
“不会有东西来追捕你么?”吴聆问。
“我会跑得很快很快。”杨御成答。
“你得跑多久才能抵达那个…”吴聆问。
“永远。”杨御成答。
“那将是永恒的孤独。”吴聆踏前一步。
“孤独而已。”杨御成挑了挑眉毛。
“难道说你准备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人的命运?承担所有人的痛苦?”吴聆连忙摇头:“不可能的,你只会被自己的选择彻底反噬,心中填满后悔与绝望,到头来还是失败…”
“我都没试过呢,你怎知我不能?”杨御成咧嘴一笑:“你不能,不代表我不能,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乐意陪你们这班垃圾继续玩下去了。一群畏首畏尾的废物,一群一天到晚只会掰扯那仨瓜俩枣的猪猡…无趣,便是你们的原罪。”
“你这根本就是泄愤之举!是小孩子的怄气胡闹!”吴聆拉高音量教训道:
“你感叹命运不公,便想从源头将其解决,同时你也拥有相应的天赋…这我能理解。但你还太年轻了,涉世未深,你还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推动起来的,我…”
“别整这些没用的了。”杨御成摇了摇头:
“直接说你的心里话吧,这里没有人在乎你的生平过往,我也从未因为种种世俗纠葛而多敬你半分。想要我把你当成个人,首先你得是个人,这么浅显的道理你还能不懂么?”
“……”吴聆低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父亲很爱你,你母亲也是,而我有愧于你们…有愧于杨家和满盈城。”他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出于私情,我不希望你再被迫背起沉重的命运与无法抹平的伤痛。”
“你算老几啊,我根本就没把你当过事。”杨御成噗嗤一笑:“硬要说的话你只不过是众多执行命运者的其中一人,你的情感与我无关,我也不需要考虑你的意志…有名字的路人甲,这就是我能赋予你的全部诠释了。”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这世界都不该出现年轻人为拯救他人而牺牲的惨事…”吴聆沉痛道:“既然世界要崩溃,那便让他来吧?这本该是我们这个世代要去齐心协力解决的问题…”
“我没有在试图拯救任何事物。”杨御成的表情逐渐转冷:“我说了,这是我跟某个王八蛋的私人恩怨,我只是在报复它。”
“可是…”
唰,杨御成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你的话语,乃至情感都太大太空了,其实你根本就不知晓自己所念台词的意义。你只是在遵循人设,在该触发的时候蹦出机械反应…你演好了吴聆,却演不好你自己。”他木然说道:
“但我有办法让你正视自己的欲望,我有办法向你证明,群体与个体是永远无法调和的…你们的抗争和理想归根结底都是毫无意义的。”
呼…大袖一挥,沙镜浮现。
镜面彼端浮现出了逢明县的景象。
还是漫天虹雪,还是遍地破败,包裹在赤目上人周身的灵力障壁已然不知缘何而破开了一道如扭曲蜈蚣般的深壑裂口。
失去一目,赤目上人已经无法再维持辉煌至尊的伏羲神相了。祂又变回了那条铺天盖地,面容颇具人性感的墨晶巨龙。
然而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祂已经不再需要补回那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差距了。
逆星落辉光大展,灵幕即将爆散。
万物终末已至,场中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这个瞬间。如此鲜活,如此无助…
而吴聆第一眼就看到了杨御成想要给他展示的东西,情感确实能跨越许多障碍。这本是人们正式步入天视阶段后才能掌握的能力,但它却早已显现在每个人的身上了。
也许我们仍有自然进化的潜力吧。
在墨晶巨龙之首侧,有位少女悬空而立。
她是潜身者,是歌唱者,是未诞之物,是不解神只…罢了,怎样都好。
吴聆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有她的相貌。
那张脸理应只属于一人,属于他最爱的,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女儿…吴茜寻。
潜身者,是吴茜寻。
而视角另一端,终于赶到战场边缘的正版吴茜寻正满面惊异,愣愣抬头望着那道自己每天都能在镜中看到的熟悉倩影。
她应该是世间最难理解眼前景象的人了,毕竟那是她还未经历过的旅程。
潜身者闭目歌唱,声似黄莺般悦耳。
“现在,选吧。”杨御成背着手溜达到吴聆身边,面无表情地干涩说道:
“是顺应命运,麻木等待你的女儿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变成永生不死,永远孤单寂寞的浑噩神明,还是…?”
选吧。
反正那不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