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强了,对手实在是太强了。
自己挥枪如泼墨,集百般武艺之大成,内外拳脚身法玄术倾泻齐出…这般连自己都觉得疯狂至极的攻势竟被杨御成一一接下了。
他没有再用天道之力,没有再用旅途沿路学来的那些无趣技法,纯粹只是在以神经反射来应对自己挥下的每一记夺命重锤。
甚至每次招数被接时回馈而来的力道都是不多不少刚刚好的…他在测试自己这具刚刚攀上虚想境界的肉身的极限。而我,吴聆,则是他用来获取信息和经验的自动式木人桩。
无论如何敲打,出招角度如何刁钻,如何瞬时扭转攻击节奏,最终得到的回应都只会是对方那张毫无表情可言的麻将脸。
原来他不是在开玩笑,原来他之前是真的没找到与人类“交流”的最佳方法。
此刻…我感受到他的威严了。
恍惚间,吴聆心中浮出了一个词:
天海五杰。
没错,天下英豪众若繁星,然大浪淘沙,最终还是只站出了那么五位标杆而已。
这就是五杰的压制力,这就是同级别下面对五杰时的绝望感,这就是差距。
林中鸟到底还是林中鸟,翻个身转个头洗洗羽毛,便以为自己能扶摇直上化彩凤了?
直到杨御成的指节拳骨以恰到好处的速度和力度稳稳停在了他的鼻尖正前,吴聆方才叹出那口积压胸腹许久的郁气。
就这么着吧。
龙骧台崩,船身散作两扇各向南北坠落…于这完全没有上下概念可言的漆黑深渊之中,名为下坠的“方向”又会将人引向何处呢?
吴聆已经懒得思考了,正如对方所言,自己还是老老实实提升实力才好。
是人都有火气,更别提是像他这样久居高位的一方豪雄之巅了。
虹彩裂痕再次扩散崩碎,厚重衣衫已然无法遮住荡漾在其体表的灿烂透光了。眼见肉身即将爆散毁灭,仰面朝天闭目长啸的铁君子却有种畅快至极的解脱感。
该怎么形容呢?便秘七天,然后…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形容人形状威武,常言“声如雷”。不知是有意释放还是无意为之,他这一嗓子吼得竟然比轰然砸落在地的鲟巡残骸还要响亮。
吴聆带给杨御成的第三道压力,是毅。
不屈确实是无须争论的人文美德,若没有这种激荡于基因之中的反抗精神,那人类早在诞生之初就要被狮子老虎当零食给啃干净了。
负枪背后,携虹猛击。
虽说他是玩枪的大宗师,但武器再怎么着也只是武器,哪会有自己的身体用着顺手?修行的本质便是为了脱离身外之物的束缚,这道理谁都懂,能实际做到的却不多。
潇洒落地重掌平衡的杨御成眼神一凛,迅速压身撑地摆开了野兽应战般的无器姿态,冷冷瞧向跨空飞射而来的人型炮弹。
从上方看去,他这充满力量美感的帅气姿势其实就跟蛤蟆趴窝差不多。吴聆嘴角一翘,却并不是因为眼中所见而发笑。
说真的,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在将力量提升到极限的情况下跟人动过手了。对武人来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身怀神功却不得施为…
杨御成想测试自我,他又何尝不想呢?
观霞,荡层云,三千叠嶂…
击霞韵意。
细线砸落,霞光飞逝,空爆无声,整个世界都在这个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紧接着,天地倾覆。
嗡——————…
虽然声响已被延后至不可触及的未来,但吴聆看得可是清清楚楚。两臂交叉摆作十字,咬牙强接他这一肘的杨御成吐了一大口血。
前推,前推,毫无阻力地高歌猛进。
方才还如灭世魔王一般的天道化身,此刻在自己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就像是一只不自量力挺身拦向车轮的小小螳螂。
吐血,吐血,红莲绽作璀璨花海。
杨御成就这么维持着抵受攻击时的僵硬姿势,像颗皮球一样被玩心大起的吴叔叔向后方无限平推而去。新近入手的虚想身躯,只在转瞬之间便达到了远超想象的生理极限。
看到了吗,孩子,这就是重梦…
嗯?
下一刻,四目相对,一人惊,一人怒。
杨御成交作十字的双臂竟然同时泛起了飘忽飞舞的纯白花瓣,而那悬浮于他身左,一直不言不语的十全子也终于有了动作。
啪嗒…天道善念打了个响指。
焰转。
吴聆甚至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自己挺在身前的手臂便已被对方倏然弹开了。
天曦云流。
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啊?
吴聆甚至从未计算过,想要“弹”开自己这招于晚年悟出的大成绝技,到底需要多么复杂的前置条件与能量基础。
这一招已经是神技了。
净流,盈一握。
啪嗒,他还未来得及甩远的手臂竟然被杨御成前探掌心牢牢抓住了。
砰——————
大概悬空了三四秒,痛觉方才如潮水般袭向蜷缩跪倒在地的吴山主的中枢神经。
过程很简单,杨御成抓住了满面惊容正欲后退的吴聆,然后简简单单赏了他一脚。
这一脚没什么说法。
他大可使出踢膝盖的终极绝学废其一足,也可以撩向下阴直接结束战斗,更可以借八方来力轻松顶穿对方残破不堪的破碎胸口。
但他都没做,只是简简单单地照着对手的腹部正中来了一脚,就像街头小混混打架。
伏地粗喘,吴聆心中泛起百般复杂。
难道…我真的赢不了他吗?
“还不够。”
闻言耳廓微颤,吴聆咬牙缓缓抬头,却见立于高处,胸口浸染蔓延献血的杨御成在残阳辉光的映射之下竟显出了三分神圣之感。
“继续。”杨御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宛若朝圣巡礼徒似的观霞山主,挥手飘然散去双手白滞,未再多作言语。
这并不是一场生死搏斗,只是一场实验。
胜负早已注定,何必牵动悲喜?
拾起铁枪撑地爬起,吴聆木然望向四周风景…这里是瞳笃县,碧方镇。
只不过…有一点不太一样。
世界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幅油画,以鲟巡号的两块残骸落点为中间分界线。自己所在的区域是景色宜人,生机勃勃的云响小城。
而杨御成所立足的位置,却是已然被摧毁夷平,化作无尽戈壁沙园的苍茫天地。
连接两个世界的是一尊倒塌风化的罗汉像,自己蹲坐在它的足下,而杨御成则稳稳踩在它的头顶,发梢随劲风散乱扬起。
如血残阳斜落挥洒,天地唯我二人。
天道化身…如命运般强大。
吴聆缓缓站起身来,杵着枪杆轻声一叹,积蓄在体内的磅礴虹彩渐渐暗了下去。
好,客随主便。
再突破…
向重梦之上。
风聚云拢,天光以铁君子为中心悄然形成了一道温和轻柔的无形漩涡。
杨御成利落抬手,十全十恶各划蝴蝶迷踪环地平飞过,双双融入其身。
玄身归位,天道示现。
此战不向未来。
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