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的道是侠义,被执政集团极力打压,被各方势力泼满脏水的个人英雄主义…这并不令人意外,反倒是最根正苗红的标准答案。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任何体系化的社会环境下都不需要这种主观的正义。大多数支持此类精神的人,实际上也只是在借助间接的暴力行为来表达自己对现实的不满。
“侠”的本质是什么?
人们需要它时,它便是义,不需要它时…好吧,这世界从未迎来过不需要它的时代。
想想那场面吧,村长收受贿赂倒行逆施欺男霸女,甚至对着老天竖中指大喊还有谁。而大伙在庄稼地里练出来的腱子肉只能回馈到庄稼地里去,一个个的敢怒不敢言…
这样的情境下,某天突然冒出个蒙面黑衣人一板砖给村长拍了个桃花朵朵开。
问题解决了吗?没有。
不止该解决的东西没被解决,甚至有可能因此生出更大的混乱。为什么原本心高气傲的散户修行者们都开始抱团搞政治了?因为他们逐渐看清了人类社会的本质。
拥护既得利益的食肉者不可信,崇尚个人主义的侠义精神更不可信。只有势力,只有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才能用来施行主张。
就这样,江湖成了鱼塘,匍匐浅水中的要么是制定规则的联盟,要么就是他们聘来的天才代战者。不要抱怨环境太坏,它反映的本就是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话说回来,为什么人们总爱颂唱这些毫无理智的恐怖分子,为什么丧心病狂的李观花会在民间拥有那么高的呼声呢?
因为他们蔑视规则吗?
不,因为它爽。
虽然杀来杀去杀到头也没杀出什么说法,但至少看的人爽了。人嘛,娱乐来娱乐去还是古代斗兽场的那一套,大家就爱看血流成河。
没错,我的论点就是…
所谓侠客,不过是一群演员。
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正义毫无干系,只是在恰当的时刻戳中了公众的趣味点。若你胸中真的怀有不可动摇的崇高理想…答应我,别伤人,也别写书,去学学医学学法吧。
我的道绝不是侠义,也不是见一人救一人的仁义。更不是以铁面示人,用冰冷和残酷将天下引向规整化的公义。
我的道…我在极力否认十全子给出的答案,但我该如何思考才能使自己不在无意中偏向十恶子呢?我该如何寻觅自我?
这可爱的小恶魔什么都不说,她只是笑,鬼知道事情有没有在按着她的规划如期发展?或者她根本就是什么都不在乎…
杨御成紧闭双目,睫毛于风中微颤。
善恶天道也是道,那是能够寻到一切标准答案的伟大集合体。就像无限向外延伸的永恒大书库,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任何人都能在里面寻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本书。
只是…
那里,有我的位置么?
贺荒岚的道,间宫穹的道,琉璃王的道,以及他们的后继者…五山联盟,菩提教,四大世家与种种种种。
这些,我见过太多了。他们都坚信着某种源自难调众口的教条,焚尽己身以宣扬那可有可无的个人正义,太普遍了…
他们早晚会走到终点。
终点,就是满盈城。
满盈城会孕育出可怕的怪物。
我就是从中诞生的怪物。
不可调和的黑与白被硬塞进一具难堪大用的枯朽尸骸里,强挤出无尽叠加的空洞灰霉。那野兽饥渴难耐,那野兽满腔怒火,而它却没有辨析敌人身处何方的眼睛。
那野兽就是我。
红是我的恐惧,那是薇妮安的血。我紧紧抱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鲜血流淌,感受着她的生命渐渐远去,感受着她的灵魂被无情剥离。
那两个血洞始终在注视着我…
就像酗酒,就像滥赌,突破底线,剥夺生命反而成了唯一能令我感到慰籍的事情。我坚信清醒的堕落实际上是一种治愈,它会使我在永无止境的自我审视中逐渐回归“正常”。
我的道是什么?调色盘上那无趣空洞的灰终将去往何处?我能接受自己只不过是黑白之间的渐变色,然而,可是…
杨御成…又是什么?
那不该来到世上的杨家四子,那强行穿插进他人宿命中的生硬符号,那无法停止推动万物进展的可悲意志,那…
我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完全没有道理,也知晓这句话只要一出口便会彻底暴露我掩藏在洒脱伪装下的扭捏本性。但事到如今,面对宛如深壑的割裂,我已经不得不来面对这个问题了。
我,到底是杨御成…
还是天道化身?
我知道,这不像一个问题,更像是一道抉择的岔路口。我能以远比魂体更加稀薄的形态存于现世,无需任何依托,亦能投身光芒的轨迹,纵览如书卷铺展的过去与未来。
可我依旧迷茫,依旧受记忆所困。那一幅幅痛彻心扉的画面侵蚀着我的思想,强行堆砌出了极其近似“人性”的程序合集。
那是一种保护色,一种只要我刻意将其展现出来,人们便会喜笑颜开,大大放宽原本严苛的认知标准的万能伪装。
就像有只三头六臂,通体瘦长的怪物突然爬到你面前…无论它做出什么举动,你心中必然只会警惕警惕再警惕。
但若它披上了一张人皮呢?若它换上了一副令人眼前一亮的少年皮囊,言行举止无处不在自然流露着得体的谦逊与张狂…
我知道我是那头怪物,可如今我却活成了那张皮。生命中有那么多的牵挂令我割舍不下,那么多的情感让我转辗反侧。
如果我必须得选,必须得在此时此刻敲实举世唯一,只属于我的道…
“你是什么?”面前忽有慵懒话音传来:“我一直在等待你的答案…等了很久了。”
说话的人不是贺荒岚,不是小贺谏,更不是十全子与十恶子。
甚至不是任何人。
猛然抬头的第一个瞬间,下意识应用三闻之识收缩瞳孔,将全身感官陡然扩张数十倍的杨御成还以为自己撞上了一面镜子。
说话的人是…杨御成?
“别吧…”他抱起膀子踢了踢沙子:“我想象过无数次与自己相见时有可能会发生的场景了,但你却用了其中最逊的那一套…”
“别急,我还会更逊一点。”杨御成皱起眉头盯向眼前的自己:“你从何处来?过去,未来,还是对面,或者…别的什么鬼地方?”
“我就是你。”他耸肩无谓道:“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现在的你”,就这个瞬间。”
“我在这掰扯着自己的小九九,顾影自怜黯然神伤,而你却在对面笑哈哈地看乐子。”杨御成摊开双掌没好气地回道:
“我承认,你简直比“我”还要像“我”了,但你不是我。如果你是“我”,那么你应该知晓我为何会得出这个结论。”
“好吧,被你识破,真不愧是你。”他用十分机械的棒读语气宣告了毫无营养的败北台词:
“那就实话实说吧,我是你心中的阴暗面,也叫心魔,你现在很脆弱,所以我…”
“我才是那个阴暗面。”杨御成前倾身子,用手肘撑着膝盖沉声回道。
俩人对视了五秒钟。
噗嗤…
俩人都乐了。
“所以…你是我?“杨御成无奈问道。
“你听说过精神分裂么?”他无奈回道。
“别扯了,你是玄身。”杨御成摇了摇头。
“你也是。”他耸肩回道。
这样的体验可是稀释少有的,要知道,所谓“与自己对话”这项行为,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脑子单方面地在向心灵说教。
“所以我们是天道化身,与十全子和十恶子的状态一模一样…”杨御成垂头一叹:“那男孩…杨御成,他果然没能活下来么?”
“这要看你如何定义死亡了。”他伸出手指挠了挠脸:“每一秒的我都是全新的我,每一天的我在躺进被窝之后都会经历死而复生。我是个命中没有“歇”字的行者,动则生,不动则死。”
“…………”杨御成彻底无语了。
原来我这么烦人的吗?
“呃…无论如何,我想表达的核心观点就是…”他十分轻松地耸了耸肩:“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与人类太过相似了,俗话说当局者迷,你越是深陷其中便越会不可自拔。”
“何以见得?”杨御成歪着脖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