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两人踏上岸边的一刹那,血河之上的阵法立即四处溃散了开来,红衣人也随即睁开了双眸,望向不远处的来人。
“你……来了?”他神情恍惚地开口。
只此惊鸿一眼,也恍如隔世。
眼前之人已然洗去铅华,连同表象的庸碌也破散无踪,出奇的是,她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愈发美丽炫目,而更如同渺远的风烟,介于消散与存在之间。
好似随时都可能与世界相溶,不留痕迹。
骆孤辰本应是对搀扶着她的碧衣公子视若无睹的,奈何此人实在光华绚烂,行走在世间却分毫不染尘垢,耀眼到让旁人自惭形秽。
那是与她所相配之人。
反复无常的情绪于内心翻涌,骆孤辰一时竟说不上来此时到底是妒忌、艳羡还是别的什么情感,只是本能地有种不该如此的念头。
近乎盲目的虔诚,这也决计不应是出现在他身上的狂热。
“怎么就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你现在还好吗。”
“我还好。已经过去三天了,那群鬼使不全是和我一伙的,也有职务在身不便多留,我放他们走了。”骆孤辰迟疑了片刻,而后斟酌着用词简短解释了一下原因。
“原来如此,不如我们稍作整顿,恢复了精神再继续进发吧。”宗妙纹细细打量了他此时的状态,确认骆孤辰此时只是有些疲倦,便稍稍放下心来。
也对事态的全貌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我听到了。”骆孤辰忽而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眼底竟有不加掩饰的执拗。
“听到什么?”
“你身边的人说不介意,你先前的有所顾忌,是因为他吗?既然如此……”骆孤辰手指微微收拢,像是有所期盼想要稍微接近她,却又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愿望。
从小抹茶轻轻放开她的动作,宗妙纹便已心有灵犀地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她垂下了眼睑,没有再问为什么,走到骆孤辰身边给了他一个宽慰的拥抱。
“冷,我好冷。”
过了半晌,骆孤辰才打破沉默的氛围,似在诉说。
“一无所有地生存,太冷了。”
“我很艳羡那些反哺大地的供养者,他们得天独厚,仿佛根植于大地,朝向天空生长,不必为了活下去残酷地争夺资源,那是何等理想主义的生命形态?”
他依偎向眼前人,可又轻到生怕惊扰了对方,骆孤辰内心一如既往地依恋着她。
“而有着所欲所求的我们,却要争得头破血流,才能维系明面上的光采,没有烦恼地活下来,在供养者眼中,也许这样的我们也是低级而野蛮的吧。”
宗妙纹轻声细语地道:“这些都是生命之中的必然,因此而组成了结构,形成了顺序,这世上也许从没有绝对的均等,而我们只需按各自的方式生存就好,多余出来的不可逆转之事,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骆孤辰无处安放的双手此刻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妙纹,我只是被神抛弃的一缕残念……一旦沾染了恶就再无法摘除,我只能堕落在这份罪孽里,没有抽身的可能。”
“这不怪你。”宗妙纹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的狂热、无法停止的掠夺本能——都是我自身附带的原罪,我的残缺注定会使想要包容我的人受到不可调和的伤害。”
他紧盯着宗妙纹,痛苦难抑中面容轻度扭曲,仿佛辗转于万千心绪间摇摆不定。
“何况活在世俗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接近我都掺杂了各自的欲念,如若长期与我相处,就将会被我身上的罪孽侵蚀,腐化为朽木,而且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骆孤辰此时深陷在失控的边缘,挣扎中发散出不祥的气息。
如若只是单一的负面情绪,根本不会令她也感到强烈的不适,宗妙纹第六感中的怖惧油然而生,她此刻的感观与被深渊里的恶魔盯上了也没两样。
然而对视上眼前分明熟悉的人,却不知何时起他眉眼染上了冶丽。
“我无法容忍他们的残缺,他们的狭隘无知从根本而言也是罪恶的,与我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人,他们会以诋毁谩骂,否认个体的存在价值,以精神上的暴力,这种回避切实的伤害更残忍地迫害一个人,直至被害者渐渐地在绝望中心死。妙纹,你看呀,宋拂晓的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瑞凤眼底不再如淌皎皎清光,而是蔓延开来了森然的鬼气,恰如蜿蜒林间路,通往的不再是月光下的竹林,而是幽冥炼狱。
“你在歪曲事实,企图为自己脱罪。”
宗妙纹依旧面沉如水,继而道:“她的精神崩溃来自你的所作所为,也来源于宋家本身,我人轻言微,不能裁决你的罪行,眼下也不过是作为你的诤友,希望你正视自己,就此收手,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我都明白。”
骆孤辰一滞,稍微推开了宗妙纹。
而后眼也不眨地紧盯着她,目光直勾勾的好似想要看透她的内心,亦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崩溃:“可我该怎么办?难道我是被抛弃的残念,就应该死在黑暗里吗——不,你还是让我冷静一下,什么也不要说,我不想连你也否定我。”
此人的情绪已经相当不稳定了,而宗妙纹显然不应再刺激骆孤辰。
亦不愿见他沉陷于这份煎熬里生不如死。
逼一个人承认自己无法面对的事,是非常残忍的。
她似有所感,察觉到这份无指向的恨意,如此深不见底,而骆孤辰却要将自己撕扯开来掩饰这份憎恨。
“如若你坏透了,不会有这样的痛苦。”宗妙纹不由摇头。
“在你看来……这样丑恶的我还有救吗,或是说还有救的必要吗。”茫然无措,在她面前骆孤辰总会不自觉地坦诚这份痛苦无助。
面前是他所深深依恋之人。
可遇。不可求。
“在我看来,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成为更好的自己,拥有被真心祝福的未来。你也不例外。”她轻声低语,却极度认真地说道。
“那你呢?还是坚持不久前的说辞吗,我不信。”
“毫不知情真的可能吗。也说不定,他同样也在等我的回答。”
转眸看向小抹茶,他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真心相付,岂会一无所察?所有的幌子,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人的光华轮廓亦如他的魂色,分明是冷的。
蒙着冷清、柔和的光晕,焕发着宛若新生的喜悦,身处地狱,却恍若降世的神明,浓郁的生机里蕴藏着欣欣向荣,让人由衷沉浸在这不属于凡世的美与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