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笑道:“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面摊中,那老人的确已经很老了,他须发皆白,此刻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喝面汤,挂在摊头的纸灯笼都已经被烟熏得又黑又黄,就像是他的脸。
将面汤喝干净,这位老人留下了三文钱,转而回到了自己的摊位。
那是一个字摊。
这位老人浑浊的眸子略显滞钝,但在面对这些纯白色的宣纸的时候,整个人却好像年轻了很多。
萧彻在远处默默地注视了他很久。
这老人若是放在人群中一定是最平凡的那一个,但萧彻在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他的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只要眼中有毛笔和纸张,这双眼睛就会瞬间变得锐如刀锋。但当他眼中没有了纸笔,整个人就好像太仓一粟,渺无人闻。
萧小小同样看着字摊老人,看向萧彻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萧彻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萧彻和萧小小住在悬落城中最大的一个酒楼,名叫‘讲述酒楼’,在这个酒楼住宿不用花钱,只需要讲述一个自己的故事即可,于是,萧彻便将自己和萧小小遇到雨柔小姑娘的事情讲了出来,众人哄堂一笑,最终获准住在‘讲述酒楼’。
不多时,大白小黑和小南小北也都回来了,没有同别人发生过争执。
在房间中躺下时,萧彻闭目养神,但在面摊上吃面,又重回自己字摊的那位老人的眼神却耳依旧在萧彻的脑海中盘桓,萧彻总觉得,一个人如果有那样一种眼神,他就不该是默默无名。
……
翌日,晨光熹微。
面摊刚刚出摊,萧彻便独坐在这里饮酒,他的那双清澈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那相邻的字摊分毫。
将近正午,那字摊老人方才抱着纸卷出摊。
摆好字画,示样摊开挂好,老人又寻出一张空白画卷,开始默默写字,手中那杆已是被磨得掉色的笔杆在他的手中好像神笔般飞速移动着,蕴藉的笔触很平凡,平凡之至。但在萧彻看来,他的每一笔,都不该那么平凡。
萧彻的目光始终不肯离开那杆笔一瞬间,他的手掌在木桌上摸索着找寻杯盏和酒壶,仰首一饮,酒已是涓滴无存。
萧彻道:“小二,上酒。”
小二抱着酒坛走来,循着萧彻的目光看向字摊上的老人,笑呵呵地道:“客官是要买字吗?”
萧彻笑道:“是。”
小二道:“那客官还是换家别的摊铺吧,这人性情古怪得很,每一副画的价格都高得离谱,他的画,虽有神,但无韵,根本不值得那么多钱。”
萧彻看向他道:“你也懂字画?”
小二尴尬道:“不,不懂。”他讪讪一笑,又道:“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
萧彻黯然自语:“‘别人’难道就真的懂?”
冬日的正午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了,字摊老人停止了作画,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向着面摊走来。
那小二似是已经习惯了一样,照例早已将一碗面置于老人常坐的那个位置上,而后字摊老人埋头吃面,喝汤,放下三文钱转而回到自己的字摊,从来不多说任何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
萧彻就这么静静地远远看着他,从不上前去打扰。
字摊老人也难免有意无意地注意到他,但也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