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雾气升腾起来,整座岛屿如同罩上了一层白纱,朦胧而静谧。
苏落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滑开屏幕。
通过微信群聊,苏落找到了傅乾柏的名字,她点开他的头像,只要轻轻一点,那边就会接通语音电话。
大雨天,她生着病又浑身狼狈,只要她主动求助,傅乾柏一定会将她接回去,借着肢体接触,很轻易就能拉近两人的关系。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她指尖悬停在屏幕上,迟迟按不下去。
苏落烦躁地踢了下树根,却忘记自己还光着脚,一阵剧痛袭来,疼的她眼眶发红。
她蹲下身揉着脚丫,余光瞥见几只蚂蚁正合力扛着一块比它们大好几倍的面包碎屑,吭哧吭哧,顺着树干向上爬。
树叶上挂着的雨水顺着树干流淌下来,将它们弱小的身体冲了下去,触角上的面包屑自然也跟着坠落。
废了好半天才爬的距离瞬间回归原点,但蚂蚁们没有放弃,慌乱了一阵后,它们快速整队扛起面包屑重新出发。
迎难而上,好像再大的阻力也无法打败它们。
看着眼前执拗的蚂蚁,苏落嘴角扬起一抹轻嘲,也不知是在嘲笑蚂蚁,还是在映射她自己。
目光四下一扫,她随便找了根树杈,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小蚂蚁们扒拉了下去,于是,辛苦了好半天的蚂蚁再次功亏一篑。
这次,它们没有在砥砺前行,而是灰溜溜地离开。
那块被一直守护的面包屑,就那么孤零零躺在地上,再也无人问津。
盯着那一小块面包屑,苏落眼眶泛红,眼泪又开始一串串滚落。
她发现自己就如同这几只蚂蚁,没有多大志向只是想好好活着,守护好自己的心意,可就连这点奢求都无法实现,总会被外力所阻。
每次她刚升起点儿勇气,眼前就忽然亮了红灯,冥冥之中,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无法喘息。
她蹲在那儿平静着情绪,良久,终于决定向命运低头,于是,她又重新掏出了手机。
然而下一秒,她怔愣住了。
视线中,那几只离开的蚂蚁从不远处折返回来,还带来了同伴。
它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向那块面包屑,找好平衡后又开始顺着树干向上爬去。
苏落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忽的,一双浅眸染上了丝光亮,她猛地站起来,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
如果在不可能中遇见可能,那便是天意。
楚颂正在煮粥,其他人也正在忙,所有的条件都指向一种结果:那就是楚颂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他出现了,那便是奇迹。
于是,苏落滑开手机,设置了倒计时100秒,点击开始。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天空悬着几片低矮的乌云,在满地落叶上投下阴影。
时间滴滴答答走,她阖着眼,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45秒,44秒……
空气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苏落猛地睁眼望去,一双水眸亮的惊人,然后,又黯淡下去。
原来,是导演组帐篷中的工作人员走了出来。
她抬手看了眼屏幕。
23秒,22秒……
明知奇迹不会发生,却还是不死心,她望向崎岖的小路,渴望在迷雾尽头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17秒,16秒……
耳边响起交谈的声音,还不等她点燃希望,云朵朵与顾小舟嬉笑打闹着出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9秒,8秒……
承认吧,你没有勇气面对死亡,那就要有所牺牲;
认命吧,傅乾柏也挺不错的,并不委屈你;
放弃吧,没有了爱情,你还可以享受生命中的其他美好。
她自我暗示着。
细如牛毛的雨水打在身上,潮湿而阴冷,仿佛有个小黑人正握着雪橇,在她胸口挖了个坑,一点点,将她一颗炙热的红心埋葬。
3秒,2秒,1秒。
滴滴滴——
倒计时归零。
苏落无力地垂下手臂,蹲下来圈住膝盖,下巴抵在腿上,疲惫而绝望。
风起,带来一阵清洌的冷香。
下一秒,身上的雨水忽然消失。
抬头看去,头顶上出现了一把黑伞,遮蔽了灰蒙蒙的天空。
雨伞边缘慢慢上移,渐渐,露出那人绷紧的下颌线条,微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再往上,是那双带着愠怒的黑瞳。
本应好好躺在帐篷里的病号,却蹲坐在大树下,还踩了一脚的泥,惨兮兮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头海藻墨发湿答答粘在素白的脸颊,洇湿透明的裙摆紧贴着小腿,浓黑的睫毛像吸饱了水,沉重的低垂着。
见她被淋成了落汤鸡,楚颂心里莫名窜上来一股火。
然而,没等他开口责问,她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开始嚎啕大哭。
楚颂一愣,以前也见过她哭,都是无声而沉默,娇滴滴的如同一朵栀子花,但她现在揪着他的前襟,哭的崩溃而急迫,仿佛要将什么宣泄出来。
她越哭越大声,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却依旧不停歇。
楚颂试探着拉开点距离,然而刚有那么点趋势,就又被她拽了回来,于是,他只得任她抱着,撑着伞,尽量避免雨水再淋到她。
甜香的空气中,他听见怀里人哭声渐止,开始抽噎着吭吭唧唧:
“别走,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她声音闷闷的,有些沙哑,绝对称不上动听,但不知怎么,那道软趴趴的嗓音进了楚颂耳道里却格外舒心。
见她差不多发泄够了,他沉默着,将伞塞进她手里,三两下将外套脱下披在她瘦削的肩头,然后一把打横将她抱起。
苏落整个人窝在他怀里,闭着眼大脑还晕乎乎,她一只手举着伞撑在他头顶,胸口酸酸胀胀,耳边传来他有力而平稳的心跳,缓缓向她传递着力量。
秋雨渐渐停歇,阳光透过云层倾洒下来,将布满落叶的泥巴路割成一块一块。
清凉的风从海面上吹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积压在她胸口的窒闷感渐渐烟消云散,只觉一片清明。
心里不再纠结后,苏落唇角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然而,当她抬起哭肿成核桃的眼,就对上楚颂硬邦邦的视线。
“还好意思笑?”
鸦黑浓密的睫毛下,男人一双黑瞳里写满了不赞同。
他抱着她一步步往回走,有力的手臂箍在她膝弯处,托的稳稳当当,每走一步,苏落的心脏就以相同的频率震颤一下。
几分钟后,两人进了营帐,干燥而炙热的空气骤然驱散了周身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