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清正鼻子里哼了一声,明显不屑。他素来与小西行长不和,正是因为看不惯小西行长那副商人做派,小里小气,锱铢必较,半点儿亏也吃不得。
成元齐扫了一眼他的反应,心内窃笑,继续道:“上次假行和议之事,小西行长欺瞒你们太阁殿下,实属大逆不道!但后来竟然一点儿事也没有,奇哉怪哉,可见丰臣秀吉对他偏爱之深。”
加藤清正微微思忖,心道:我也疑心此事,不知这小西行长背后靠山是谁,竟连这么大的事情也压了下去。不打下大牢就算了,还与我一道入朝,分领左、右路军……哼,我加藤清正英雄一世,怎么与这样的『奸』佞小人为伍?
“将军。”
他陡然一惊,见成元齐将茶壶放下,抚着长髯道:“老夫有一言相赠,不知将军愿不愿意听?”
加藤清正瞧他如此正『色』,不似同自己开玩笑,竟没法说出拒绝两个字来,点头道:“阁下请讲。”
“据老夫所知,日本此次攻朝,令国内‘十二大将星’倾巢出动,结成空前强大的军阵:除了你‘猛虎加藤’,还有号称‘西国无双’的立花宗茂、‘鬼石曼子’岛津义弘、‘海贼大名’的九鬼嘉隆……”
待数完“十二大将星”,成元齐却面『露』忧『色』,重重叹了口气,“不过,可惜啊!”
他这一声叹地着实突然,加藤清正自然觉得奇怪,问道:“可惜什么?”
“十二大将个个不凡,皆是豪雄之辈,但却多是出自西部,将军不觉得古怪吗?”成元齐伸出手指数道:“西部大名如九州岛津家、小早家,文治派如小西家,武功派将军加藤家……只丰臣秀吉一声令下,便都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入朝了。而东部大名呢?据我所闻,几乎都是出钱不出兵,顶多再交点粮食武备,至于那个什么德川家康更是缩如乌龟,一『毛』不拔。”
加藤清正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显然是默认了。
成元齐故意顿了一顿,话头一转:“上次我出使日本,与你们的太阁殿下会面,由于老夫粗通医术,也不知是否眼花,竟看出他身患重病……”
仅这一会儿,他的话锋便已转了好几转,加藤清正应付不过来,『露』出自然而然的反应,想要张口却又猛地警醒。他这犹豫一阵,待回过神来想要否认却已经晚了。
成元齐一见他面『露』迟疑,便知果然被自己言中,因而继续说道:“那么东部那帮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将军不妨大胆设想一下?”
“东部……”加藤清正经他点拨,不由嘴角一咧, “嘿嘿,成先生不愧是大国统帅,果真见识远大,叫人钦佩。”加藤清正见他对本国情势如此熟悉,心里不由感慨:看来我们都小看这老家伙了,这人实在不简单。
前几日后方刚传来密报,说太阁殿下病入膏肓,身体确实一天不如一天,要求各高级将领心知既可,万万不可向外泄『露』,以免动摇军心。他寻思道:“好啊,东部那帮人死活不肯出兵,好囤积自家力量……”
“中华有句古话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如此爱惜自家兵力,为的什么?”成元齐见他神『色』微妙变化,立时说道:“丰臣秀吉病薨之际,全日本必是大势风卷,波涛汹涌,那帮人会不会起点儿什么歪心思呢?”
成元齐语出惊人,听到这里,加藤清正不由暗骂自己愚笨:是啊,我们都蠢兮兮带兵死拼,到时候打光了嫡系兵马,就算战功再高又如何,还不是给那帮人做嫁衣?太阁殿下在时我尚可安稳,若他一朝归天,那帮混蛋若是趁机发难,而我手下又无人可御,那加藤清正……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加藤清正绰号“猛虎”,生来『性』子火爆,嚣张跋扈,在朝中树敌不少,到时候内斗起来可没人会帮自己。他越想越心惊,虽说山风不断吹来,冰寒刺骨,可他额上却已冒出涔涔冷汗,端着茶杯的手不住颤抖。
这些细微之处都被成元齐瞧在眼里,他微微一笑,“将军不必惊慌,眼下就有一条路。”
加藤清正心中明白的很,这条路就是真正与他达成和议。
“今日咱们就定下和议,你从岛山撤军,我也命全军退后,双方不动一兵一卒,你可保存力量,我也可减免伤亡,如此一来,对咱们双方有百利而无一害。将军是大才之人,我也不必说太多了。”
加藤清正胸中如沧海涌浪,起伏不定,正在做激烈的思索斗争:我本意是来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合击。可今日遭他一说,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对了,那帮家伙迟迟未来,是怕伤亡自家部队而故作不见?
他越想越觉得纠结,问自己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既然个个心怀鬼胎,我又何必恪守尽忠……要不要与明军达成和议?
“哗溜溜”,加藤清正见成元齐给自己添茶,那热茶气飘进鼻子里,竟隐隐觉得那茶有一丝香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