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倭鸟,敢黑老子的兵?!”董一元心底那个气呀,鼻皱嘴歪,大声骂娘。
那传信兵见他如此暴怒,不禁吓得瑟瑟发抖,站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董一元骂了一通,终于住口;那信兵正欲离去,却被董一元给叫住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董一元瞪眼喝道。
原来,他心想自己还未与泗川倭军交手便已吃了这样的闷亏,若是被将士们知晓,势必要弄得士气大跌、人心低落,未战即落入下风,因此勒令那人不得声张。
“可怎么办呢……”
军情不容乐观,董一元思来想去,很是烦躁。忽然,他走回案前提笔写了封信,而后派人速速给成元齐送去,一来瞧瞧他的深浅,二来事前请示上级,也免得自己多担责任。
连日停而不攻,士兵们不知其中缘由,大都『摸』不着头脑;俞修龙无所事事,便习惯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默默望着天空发呆,手里掂着块圆不溜丢的石子儿,一抛一抛,在他掌心弹跳。
“龙哥,在想什么呢?”
俞修龙抬头一看,只见安伟走了过来,感叹自己无论在哪儿他总是能找到,“瞎想……想一些人和事。”他用力一掷,那石子立时飞向远处,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地“咚”、“咚”、“咚”三下,掉进小沟之中。
安伟扫了扫地上的土,靠他坐了下来,笑得不大自然:“在想家么?”
俞修龙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谁不想?”
“我就不想,因为没家可想……”安伟眼中仿佛抹了层灰,显得黯然。
他眼望地面,像是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十二岁那年吧,沿海倭寇入侵,杀死了很多人,连我爹和我娘也死在他们的屠刀下;还有我那两个妹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在战火中失散了。”
这记忆极为痛苦,但安伟却至死难忘:无边火光之中,父老乡亲们倒成一片,哀嚎遍野;他们发出野兽般的狞笑,脚踩满地鲜血,撕扯女人的衣裙,压在她们身上,像发情的公狗一样丑恶。
“直到现在,我还会时常梦到……”
俞修龙有些吃惊,怪不得安伟总是做噩梦,一直没听他说过家世,没想到竟是这等原因。
“以前大家都说我文文静静像个女孩,还喜欢逗弄我;那时我也还小,并不怎么在意,觉得做个女孩子没什么不好,还想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后来我参了军,一心想为爹娘和乡亲们报仇,杀光倭贼。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人是没有选择的,生在这样的年代,总要有人拿身子去挡敌人的刀枪。”
俞修龙何尝不感到命运弄人,叹道,“是啊,咱们这些人,指不定哪天一颗炮弹飞来,脑袋和身子就分了家……这身盔甲,分明就是我们的寿衣嘛。”
“咳,死便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不多杀几个倭狗,到时无颜面对惨死的爹娘。”安伟看上去没有什么阳刚之气,但却有这份豁达豪迈,可说是十分难得。
“安伟,我真没看错你!”俞修龙听了他的话,大感酣畅,拍他肩膀直叫好。
“我也没看错你啊,我一直庆幸的便是结识你了。”安伟笑道:“若能找到两个妹妹,那我安伟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
“对了。”俞修龙问道,“你打听过她们的消息吗?”
“从未间断过。”安伟终于抬头看了看天,叹道,“可惜没有一点音讯。”
“别灰心,千万不要放弃。”俞修龙似乎命里生来就带着“『操』心”二字,可自己的事儿还没怎么解决,“等咱们打败倭贼,回国我帮你一起找,找到为止。”
这话令安伟心里一热,眼中已透着些微光,“有时候我在想,没有消息是不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我还可以当她们活着。”
“一定活着,你要相信。”俞修龙紧握他的手,主动揽他肩膀:“打完了仗,你先跟我一道回家,去见我娘和我妹妹,到时候再找到你妹妹,你就有三个妹妹啦!”
“龙哥……”对安伟来说,合家欢聚似乎已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他一想到那温馨的场景,顿时心里受不了了,眼泪扑簌簌直落下来,“我……有那个福气吗?”
俞修龙臂弯将他脖子一钩,揽入自己怀里来,用拳头钻他脑袋,说道:“怎么没有,我说你有!”
安伟在他怀里呜咽,仿佛一只受伤哀鸣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