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州,天佑三年,初春。
乍暖还寒,却不知为何昨日竟生生下起雪来,鹅毛大雪,至今未停。
慕未曦昏昏沉沉的坐在窗前,哪怕窗户开了一条缝,冷风吹在身上,竟也毫无感觉。比起身体的衰退,心的消亡才最可怕。
窗外入目的只有皑皑白雪,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也看腻了。
长安宫她住了十年,又十年,本以为出嫁了就不会再住了,没想到,又是再一个十年。宫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过,寂寞无聊的日子太难打发,能陪伴她的却也只有这些。
从呱呱坠地,到如今已是三十载,一生的春光韶华都付于此,深宫可真是困了她一辈子。
“皇后娘娘,今日天冷,您还病着怎么就开窗了?”新来的小宫女眼尖的很,见着开着窗很是不悦,立马来关了上。
慕未曦知道她并不是真心对待,只是怕自己死了,她要陪葬罢了。
往日关切之语本该是桑儿说,可今日却不是桑儿,慕未曦便问道:“桑儿呢?许久不见她了。”
桑儿是她唯一的贴心人,十几年风雨都度过了,近来似是好几日都看不见了。
小宫女不知为何,一愣,道:“娘娘想是忘了,桑姑娘月前承了皇恩,已经放出宫去婚嫁了。”
婚嫁?
原是她真的忘了。
整日困在房里,时间与她早已经没什么瓜葛,只是记得除夕已经过去了许久,上一次睁眼外面就飘着雪了。桑儿早已经离去,如今只有她一个人了。
剩下的日子愈发难熬了,孤独真的是可以熬死人的。
想见的见不到,其余的便是不想见的了。慕未曦阖上眼,本无睡意,只是想眼不见为净。但她也知道,她这一闭眼就又要睡上许久了。她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嗜睡如命的,仿佛要将过去许多的不眠之夜通通补回来一样。
她虽看不见,却清晰的感受到小宫女悄手悄脚的为她盖上大氅,毛茸茸的。
随后就是轻悄悄的脚步声,关门声。
又是无边无际的寂静,长安宫一般是没人敢踏足的,就连那个人也不会轻易踏足。
果然,不消片刻她就睡着了。每每醒着的时候她都在想,会不会有一日就这么睡死过去,一了百了,倒也干脆。寻常都是睡醒之后方知道睡着过,可她偏偏在却睡着就知道,只因她做梦了。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回忆。
那时慕未曦还是公主,天启国的公主,在朝的皇帝是她的父皇,那一年好像是乾元十三年,她十一岁。她的同母弟弟七岁,那日是她弟弟的生辰。
他们的父皇于太极宫设宴,朝中亲贵大臣,一概命妇贵子千金,皆携珍宝来为这个皇帝最爱的皇子祝寿。人人皆言皇后所出的嫡子,他日定是下一任皇帝。
慕未曦却不屑一顾,纵然她是她弟弟的嫡亲姐姐。但却最是看不惯,她弟弟都已经七岁了,竟还依偎在母后的怀里撒娇,不知羞。
没错,她就是嫉妒他!她曾光明正大的对许多人说过,她讨厌这个弟弟。哪怕会有人揍她,可她就是不服。谁让她那个弟弟一出生就夺走了她的一切,甚至她的母后。
慕未曦不过满打满算才四岁的年纪,只因为她母后肚子里有了她弟弟,就把她送给了别人养,她弟弟还没出生呢,她就要给他腾地方,凭什么?可任凭她怎么哭闹,哭的眼睛肿的睁不开也没人搭理她。抚养她的许妃很是尖酸刻薄,自小就拿话噎她,处处讥讽她。每当她看到这个弟弟窝在她父皇,母后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就愈发难过。明明同父同母,可却天差地别,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公主而非皇子吗?
“怎么同样是皇后生的孩子,就这么不同呢!你七岁的生辰怎么过得来着?”
又开始了,慕未曦七岁的生辰是挨了一顿揍的,只因没人记得,她却自作聪明的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