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含章走到棋盘旁,斜了段延庆一眼,施施然在一边坐下。苏星河坐到对面。
珍珑棋局真乃旷世之作,王含章凭真本事下到十几路便进路艰难。
鸠摩智笑了一声,“王公子武功卓绝,这棋艺却是粗陋的很呐。”
丁春秋悄然走来,阴测测的说:“王公子是大理段氏一脉的骨肉,怎的沦落到太湖那般地方,当真是受苦了啊。若是回到大理,世子的位置必定逃不了阁下的手掌心,以后登基皇位,万人之上,指日可待啊!”
他心知珍珑棋局玄奥高深,一不小心迷乱入其中,必定难以脱身,即使有幸能够挣脱心神,最次也得重伤,严重者甚至会绝望自杀。
方才慕容复就差点自刎。
是以他才以言语干扰,企图让王含章走火入魔。
王含章自顾自下棋,棋风一转,竟放在一块已给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
这一块黑棋、白棋互相围住,双方无眼,剩有两个公气,黑棋如想收气,填去一气,白棋一子便可将黑棋吃光。
白棋如想收气,填去一气,黑棋一子便将白棋吃光,围棋中称为“共活”,又称“双活”。
所谓“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双方都只能住手不下。
王含章在一块共活的大棋中下了一子,自己收气,那是将自己大片活棋奉上给对方吃去,对方若不吃白棋,便会给白棋吃了,因此黑棋非吃不可。
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行径。这块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苏星河怒声斥道:“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共活变成不活,自己杀死一块白棋,那有这等下棋的?”
他本以为王含章最近声名鹊起,当有些本事,谁知竟这般可笑,自绝活路。
鸠摩智、丁春秋哈哈大笑,慕容复和段誉、玄难几人也不禁莞尔。
段延庆拄着铁杖,悄悄走近一些。
范百龄虽在衰疲之余,也忍不住道:“这不是开玩笑吗?”
苏星河道:“先师遗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局。公子这一着虽异想天开,总也是入局的一着。”
此时更无别法,下了一枚黑子,将王含章自己挤死了的一大片白棋从棋盘上提取下来。
王含章对耳边的笑声恍若未闻,神情自若的取过一枚白子,放上棋盘。所下之处,却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
这一步棋,竟大有道理。这三十年来,苏星河于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均已拆解烂熟,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
但王含章进路不通,一便乱下一子,以致自己杀了一大块本来“共活”的白子,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决不会去下这一着。
那等如是提剑自刎、横刀自杀。
岂知他把自己一大块白棋送给对方吃去之后,局面顿呈开朗,黑棋虽大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
这个新局面,苏星河做梦也没想到过,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
王含章心中有计较,下一步棋放到了‘平’位三九路。
苏星河应了一子,王含章又下一子在‘平’位二八路。
他此子一落,只听得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王含章抬起头来,见许多人脸上均有钦佩讶异之色,显然自己这一着大是精妙,又见苏星河脸上神色既欢喜赞叹,又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
又几枚棋子落下,周围人皆神色大赞。
众人原本只以为王含章是无路可走时的戏举,谁能想到竟然柳暗花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用。
局面起了极大变化,众人才知这“珍珑”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自己一大块共活之棋,以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
棋中固有“反扑”、“倒脱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让对方吃去数子,然后取得胜势,但送死者最多也不过八九子,决无一口气奉送数十子之理。
这等“不要共活”而“挤死自己”的着法,实乃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任你是如何超妙入神的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
任何人所想的,总是如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