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少年已经将那篇文章倒背如流，静坐一旁绣着手帕的杨大婶脸上仍无半点满意的神色，丢过去一本别的书。

杨小八默了默，接过她扔过来的书，继续念。

只是，换了一本，念起来就没那么流畅了。

“君召使……色勃如也，足……如也……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如也。趋进，翼如也……”

杨大婶越听，脸越黑，忍不住怒吼道：“不认识的字你就这样直接跳过吗？夫子是这样教你的吗？”

杨小八浑身一颤，又努力盯着那书上的字看了好一会儿，颓败地低下了头。

“不会念……”

杨大婶气笑了，抓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扬手就是一抽，“让你不会念，让你不会念！”

杨小八紧咬着下唇，任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书上滴，却没有开口求饶。

不是不敢，而是他知道，求饶根本没有用，只会让娘觉得他懦弱又无能。

娘常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他只能默默忍着，或许娘还会高看他一眼……

“我天天这么卖命挣银子供你读书，白日里除了去地里，还接些浆洗衣服的活，每晚绣手帕又绣到子时，绣得老眼昏花！你爹走了那么久，我就苦了那么久！挣回来的每一分都花在你身上，半个子儿都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你呢，杨小八，老娘每天什么事都不需要你做，连个碗都不需要你洗，就怕冻着你这双执笔的手！”

“你倒好，花了我这么多银子，连个字都认不全！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你怎么连你爹一半及不上！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你是不是想连娘都一起气死，你才会好好念书！”

越看越恼火，越数落越生气，杨大婶高高扬起手中鸡毛掸子，铁青的脸上因为愤怒而青筋尽露，“你信不信我——”

一锭银光闪过，稳稳地落在摆在杨小八面前的书页上。

“杨大婶。”

是财神的声音！杨大婶一把扑过去将那抹银光捏在手里，理了理鬓角碎发，回眸朝纪五福一笑，温柔婉约，“纪姑娘，真是贵客临门呀！寒舍蓬荜生辉！”

说着，一边将杨小八从凳子上拉了起来，让他站到一边去，“孩子顽劣，让纪姑娘见笑了。”

手脚利落地给纪五福倒了杯水，心里却在暗忖：真是倒霉，怎么每次揍孩子都被这财神爷看到啊！

纪五福笑了笑坐了下来，没说什么，也没喝那杯水，“今日前来，是有事情要跟杨大婶商量。”

“什么事？尽管说。”

村中无人不知杨大婶刁钻泼辣，若武强不是亲眼所见，都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平和又带着恭敬的妇人，与那个人人闻声色变的杨大婶是同一人。

纪五福垂眸，“想开一下尊夫的棺。”

杨大婶一愣，“啊？”

就连静站一旁，有外人在场时从不抬头的杨小八也诧异地抬头看向纪五福。

福妹子这样说话太容易令人误会了！武强急忙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

杨大婶听罢，脸色立马阴沉下来，也顾不得得罪什么财神不财神的了，“我们虽不是姓武的，但也是在这里买了地，落了户的！现在你们仅凭一些无凭无据的猜测就想要扰先夫安宁，未免欺人太甚了！”

无端端的，又沉又重的尸骨坛子还能长脚跑到她丈夫棺材里不成？

真是荒谬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