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总是这样,在最后,才能最是清醒。直到她浓稠鲜红的血沾满他的衣襟,微弱的呼吸,几近不可闻,他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有多依赖她。
没有她终于离去了,不再烦他的欣喜,而是,惶恐,对,手足无措的惶恐。慌的他轻轻拥着她,手脚不知如何摆,结结巴巴,连她的名字也叫不出。
只是“皇后,皇后”。
高声叫着太医,他不敢动也不敢碰她,只得保持身子一动不动。轻轻的叫着她,暗暗告诉自己,她不会就这么离去的,不会就这么离他而去的。
她不舍得的,对,不舍得的。
幽密的树林里,两个相拥的人,忽视满地鲜血,气氛难得的宁静安详。
她终于,在他焦急的等待中恢复了。待太医说她病情好转了之后,他认认真真的陪了她两个月。
他待她是从未有过的耐心,温柔。她想做的事情,不论大小,他都通通替她办到。
她想看山茶花,种!喜欢红珊瑚,买!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以有过如此的温柔。
他提醒自己,他向来是冷心冷情的男子,心里只装天下,绝无私情。就连世人皆知的他万般宠爱的那位妃子,也只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
世人皆道,经此一事,终于帝后和睦,帝心所归。
其实不然,他只是终于发现,她为他的冰山一角的付出,想回报于她,缓解内心的歉疚而已。
他拼命提醒自己,别陷进去了,这只是出于良心的歉疚而已,不是喜欢。对,这不是喜欢,不是喜欢。
不是,也不会是喜欢。
只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一场用她母族势力,与他良知兑换的交易。
她父亲是真的疼爱她的,哪怕自从她嫁给他起,就发誓从此再也不相往来。
可竟然愿意用母族全族上下的效力,和手中最后的兵权,去换得一个他好好待她的机会。
哪怕明知,帝王口里的承诺,会是怎样的。
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他自然是应承的毫不犹豫。
两个月的时光,他所有的雄心壮志显些被温柔乡消磨殆尽。待她好转后的一日,他自觉不能如此沉迷,便夜行大军,突袭边国。
他想着,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一百天后他得胜回来,再好好陪她。
可惜,世事无常。在他打到最艰难的一仗,敌军固守山门将他的军队两侧夹击之时,他自顾不暇,错过了她最后的消息。
战马哀鸣,旌旗猎猎,敌人的嘶吼回荡在耳畔。
他奋起抗争,举刀拼杀。
杀红了眼,奋力抵挡着敌军的长矛之时,还想着此次若成,便可一统西北部落,完成立誓的宏图大业。
等得胜回朝,那时,他便可以一直,一直的陪着她了。这样,也算对她父亲有个交代。
到那个时候,哪怕收起野心,只做个偏安一隅的中庸帝王,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就在他大刀阔斧斩杀敌军,殊死搏斗之时,本应该听他话,好好养伤的她,却没能再等到他回来。
在外征战太久的他,忘记了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强,也忘记了一个常年不受宠,好脾气的皇后,和一群为了固宠什么都做的出的妃子之间的比并,会是谁胜谁负。
她就这样去了,理由是伤口未好全又染上了风寒,身子骨太弱。
老皇帝看着年近中年的自己纵马扬鞭,不顾满身狼藉,和中箭的上腿,一路飞奔回城。
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可满城的白色啊,入眼处,竟做飞霜。
红着眼将她下葬,面无表情的将牵连人员全部凌迟处死。然后等宫内事务部署明确,再重新杀回西北。
五年,一统西北部落。将大月氏的版图扩大了一倍,世人称颂。雾里的老皇帝看着故事,心里始终没有激起片刻波澜。
直到看着他某一日路过尘封的皇后寝殿,随手翻过她的手札时,突然嚎啕大哭。封面上,她用簪花小字提了一句话,像是写给他的,又像是自勉。
爱,无忧无怨,虽死不悔。
老皇帝身体痉挛着,流出浑浊的泪。果然啊,她是对的。
不管用了多久,他总是会爱上她的。
皇后啊皇后,朕的皇后。
从十七岁嫁给他起,共度了二十栽春秋。他都记不得多数他们一起的日子了。
反正只要他想,她总是在的。
手札哗啦哗啦的被风吹散,翻开画着的一页又一页,是他的样子。记录着一夜又一夜,她未眠的心情。
“二月十五,胃痛,午间少食。晚宿于贵妃宫内。惆怅,难眠”。哈哈哈,梦里的帝王笑着,声音刺耳,梦外的帝王哭着,横扫书桌,满地碎片。
二十载春秋啊,本形同陌路。
人生有几个二十载,可偏偏等到失去才让他发现,有个人注意了他那么久,久到熟悉到遗忘。
偏偏他才看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不,他早就看清楚了,只是不肯相信。
他的漠然视线之,造就了她的离世。是他,都是他的错。僵硬的躺着的老皇帝狠狠的吐出一口黑血,身体止不住的抽搐。
所以皇后啊,如果你在天有灵,下一辈子,请忘记他。
去寻常人家,嫁一个对待你如珠似宝的夫君,好好过一生吧。
他不配喜欢,也学不会爱。
只配这一世冷冷的宫殿,和无尽的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