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堂屋凉爽干净,地上铺着凉席,爸妈席地而坐,一旁风扇在呼呼吹着,矮桌上摆着切好的冰镇西瓜,村长坐在矮桌旁边。
“爷,你来啦。”张明明对村长打招呼道。
村长则是盯着张明明的双眼,眼神像两潭秋水,平静深邃,看不出一丝事件的痕迹。
张明明被村长的眼神定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旁的金妈和明爸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又闯了什么大祸了,只是面面相觑。
“来,坐这。”张村长突然开口,指着自己面前的一张椅子让张明明坐下。
张明明照做。
“跟爷说说,最近有没有跟爸妈去平顶山?”张村长问道,语气平静,一脸高深莫测。
这下不止张明明,连金妈和明爸都被问蒙了,自己正忙着在家里收小麦,怎么有时间去平顶山?
金妈忍不住插嘴道:“叔。。。”
“我问他没问你。”张村长打断金妈的插嘴,金妈闭嘴坐了回去。
“没有。”张明明说。
张村长仍是一脸高深莫测的坐着,意味深长的看着张明明。
。。。
两个小时前,张村长在村委忙着统计今年小麦的产量,突然接到县委打来一个电话。
电话里是县委的一个熟人,以前在平顶山政法委工作,后来年事渐长,就主动申请调来这个小县城里做些清闲的工作。
这人姓孙,大家都叫孙主任。
孙主任说,自己一大早接到平顶山那边的电话,说安徽来的一台参加秋收工作的收割机,从毛村出来,刚走到平顶山就抛锚了,经过连夜抢修,发现在收割机的油箱里被塞了满满的麦秸。
这台收割机是一个安徽中年男人私人持有,从安徽一路北上参加收割工作。
这个安徽男人气坏了,油箱里弄出来的麦秸足足有十几斤那么多,这么多麦秸早已经把整个输油管道彻底毁掉,不仅不能再进行收割工作,连开回安徽都不可能了。现在只能趴窝在平顶山等待修理,或者叫一辆卡车把收割机拉回安徽,但是不管是修理,还是送回安徽,前边一路从安徽到江苏再到河南辗转赚的那点钱,都要全部赔进去了。
安徽男人不甘心,经过打听,找到了平顶山的一个有名望的老板,姓黎,拜托黎老板动用点关系找到那个往油箱里塞麦秸的小男孩。
黎老板就通过关系找到了孙主任,孙主任又打电话找到张村长。
张村长对着电话笑道:“老孙,话可不能乱说,谁也没看见就是我村上的小孩往里塞的麦秸,你自己想想,哪个小孩知道收割机的油箱在哪了?你知道吗?我都不知道!”
孙主任无奈的沉默一会,说:“张书记,那司机斩钉截铁说就是你村上的几个小孩,当时不知道他们是在往油箱里塞东西,这不后来出事了才回过味来,何况这事是黎老板帮忙问的,咱不问一声——过得去吗?”
张村长忿忿的挂断电话——黎老板!去他妈的黎老板!
关于这个黎老板,张村长在平顶山矿山里当安全主任的时候就有所耳闻。
这个黎老板单名一个重字——黎重,别人都尊称他一声“黎老板”,在平顶山本地是个有名的中间人,常年做着化整为零的生意。
据说这个黎老板身世不明不白。他的母亲是四川山沟里走出来的一个漂亮的川妹子,野心勃勃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门,但是因为身上的车费不足,只够她到河南中央的一个小城,她就在本地落脚,凭借出众的形象,短短半年时间就在当地最大的百货公司站稳了脚跟,又因为跟百货公司的主任有染,不到二十岁就怀上了黎老板。
为了包住工作她没有惊动主任,只是在常来购物的客户里挑了一个有点家世的,使了点手段两人结了婚,婚后不久黎老板出生了,黎老板降生的同时,黎老板的母亲因为难产而亡,黎父一个人把黎老板抚养成人,终生没有再娶。
黎父出身书香世家,父母都是当地高干,所以尽管是单亲家庭,黎老板在成长过程中还是受到了远远优于其他同龄人的教育。
黎老板在成为黎老板之前,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奶油小生,白白净净说话从不大声,上大学之后黎老板突然像变了个人,在大学里认真学习之余还参与不少的社团活动,几年大学下来曾经白净的少年学会了散打和自由搏击,尽管还是那个一身书生气的少年,但是身型瘦弱之余变得笔挺有力。大学毕业回到当地逐渐融入三教九流,成为晁盖般的人物。
当然,这些传言在黎老板成为黎老板之后戛然而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在一些听过这些传言的人耳朵里留下一丝缥缈的回响,但是这些耳朵也不敢追究这丝声音到底从哪来到哪去。
。。。
张村长摔了电话气冲冲的前往张明明家。
村委会距离张明明家里不过一公里,谨慎起见张村长没有叫张小七带着张明明来村委会,而是亲自去拜访,就这一公里的路上,张村长越想越觉得蹊跷。
他边走边在脑海里列出一个表格,表格里写着关于这件事蹊跷的地方:
1.别说是小孩,就算大人也没几个完全了解收割机构造的,准确找到油箱,很难。
2.假设是碰巧找到油箱,油箱盖都有防盗功能,加了锁,小孩打不开。
3.平顶山距离毛村将近五十公里,油箱里塞满了麦秸,就算收割机出发前加满油也不可能跑到平顶山。
4.大名鼎鼎的黎老板之所以大名鼎鼎,最着名的就是以教父的形象融入当地社会,即便是安徽的收割机老板找到他,以他的处事风格来说,肯定不会因为几个小孩犯的错,而劳烦到自己在市政府里的关系,更应该直接高调的出钱安抚收割机老板,而不是帮着一个安徽人追究自己人的责任。
5.所以黎老板只是在假借安徽收割机这件事,找一个小孩,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具体是谁,但是一定知道他就在毛村,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张明明。
张村长这么想着,已经到了张明明家门口。
。。。
有了刚才想通了的那五条蹊跷,张村长并没有顺着黎老板编的故事说下去,而是直截了当的问张明明最近有没有去过平顶山。
金妈跟明爸也被张村长的问话问蒙了,只是一再解释张明明一直都在家,确实没有去过平顶山。
在张明明家里问不出什么,张村长也没有把县里的那个电话转达出来,只是说平顶山那边出了人贩子,让张小七两口照顾好张明明,最近不要乱跑。
心事重重的张村长回到村委会,不断在脑海里尝试各种可能性:一个成功的商人,大名鼎鼎的黎老板,年轻企业家,出于什么目的会辗转多方,就为了找一个素未谋面,混世魔王一样的熊孩子。
深谙人情世故的张村长也被这个问题困住,坐在沙发上很快脑袋就沉了下来,不过一会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张村长刚睡着,两个纽扣大小的彩色甲虫就从窗口飞了进来,落在张村长斑白的两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