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
他听后便安然地咽了气,若是仔细看看,便能发现他苍老的嘴角上挂着清浅又满足的微笑。
两名鬼差唯唯诺诺地跪倒在流荒身前,毕恭毕敬道:“参见夜王殿下。”
“起来便是”,流荒说,“青衣是我命中的贵人,一路上劳烦二位多加照顾,不得有怠慢之处。”
那两位鬼差弓着腰连连称是。
流荒看向一脸震惊的青衣,对他说道:“你且安心跟他们去吧,身后之事我自会为你料理,算是还你当年的恩情”,见青衣还欲说些什么,她抬手将他止住,“不必再多言。人生短促不易,如梦似幻,见过孟婆后,便将此世一切忘了吧,安生去投胎轮回,才是你需要做的。”
说罢,那鬼差便带着青衣往地府去了。
流荒砍了最好的木头为他打造了棺材,将那画作也一并放入其中,她亲手刻碑:“青衣,卒于天乾十八年六月,守陵人:毓流荒。”
她报他当年的搭救之恩,也还他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愿为其守陵百年。
青衣陵墓风吹不到,雨淋不到,数年过去,仍旧崭新如故。世人称奇,认为有神明相护,纷纷来此居住,为此地取名:青衣冢。
青衣冢,情意重,倒真是顶好的名字。
辛吾与流荒寻遍了整个大荒,都没能找到救回枭衍的法子。
荒鬼一族,没有灵魂,若是死了,便会灰飞烟灭,归身大荒,而枭衍却被辛吾与流荒用法术护住了形体,养在了大地之心。
辛吾还是喜欢酿桃花酿,酿完之后,便拿去大地之心给枭衍,明知他再也不会喝,却还是想着,哪怕就放在他身边呢,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一日,辛吾拎着桃花酿和野山鸡来找流荒,他动作娴熟地将山鸡上架烧烤,流荒看着他,神色凄婉又哀伤。
他俩各抱一坛酒,不说话,只默默对饮,看着橙红色的火舌一下下舔舐着烤得金黄的山鸡,都禁不住淌下泪来。
以往这个时候,枭衍总是会等不及地伸手去抓,又总是会被辛吾和流荒将他那不安分的爪子打掉。
此情此景,想想就像是在昨日才发生过,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了。
“你哭得可真丑。”辛吾笑话她。
流荒笑:“说得就好像你哭得很好看一样。”
他俩看着对方泪流满面的样子,又哈哈大笑起来。
辛吾笑着笑着就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酒,灌着灌着酒又大声哭起来,边哭边往嘴里塞鸡肉,塞了满满一嘴,将他大哭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变成了如困兽般挣扎的呜咽,他一遍遍喊:枭衍......枭衍......
情是何物,竟令人难受如斯?多重的情,才会将一个人放在心尖儿上一辈子忘不掉?
谁知道。
“流荒,我想离开这里。”
“要去哪里?”
“去上面。”
“天上?”
“嗯。”
“好,我帮你。”
............
转眼就过了七千年,这七千年,流荒不好过,辛吾更不好过。
鬼境,现在只剩下夜鬼一族了,昼鬼都随着辛吾上天当了神仙,这里再不复往日热闹非凡了。自打七千年前辛吾走,他就再也没回来过,别人不懂,流荒懂,太情深,深到触景便会伤心。
流荒提酒去看他,辛吾独自坐在八角凉亭里吹埙,不听埙声,单看那一道背影就让她心疼不已。
她曾经对辛吾说,枭衍摊上你倒也幸运。
可幸运这种东西,一个人若是拥有了,另一个人或多或少的都会少一些吧,
当年,枭衍问他会不会有一天离开自己,辛吾说,就算你离开我我也绝不离开你,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你看,好多话都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辛吾是个好天帝,天宫各处都被他打理得井然有序,人间也难见纷争,似乎所有人都活得很幸福,可他却是很久都不记得幸福是什么模样了。
埙的音色本就幽深、悲戚、哀婉、绵绵不绝,辛吾吹起来更是将这种伤感发挥到了极致。
他好像与那乐声融为了一体,合成了十分忧伤的意境,叫人不敢去打破,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扰了那伤心人的梦。流荒驻足听了许久,直到辛吾停下来她都没有回过神来,一个人若是伤心伤得久了,是不是就会变得麻木了?
辛吾看见流荒,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呀”,流荒提了提手中的酒,“诺,给你拿的,地下埋了七千年的桃花酿,肯定很香。”
辛吾扯过一抹笑:“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送来的东西都是我曾经给你的。”
“我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倒也是,每次串门都拿酒,可见我是酒酿得太多了。”
辛吾没说,他已经七千年没有酿过酒烤过鸡了,倒不是天宫没有,而是再也伤不起了。这些年,他过着与在大荒截然相反的生活,往日不可再念,再念连力气竟都没有了。
辛吾说:“我放下了枭衍,却唯独放不过自己。”
流荒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的伤痛悲喜,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活着的人若是看不开,便也只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