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县(今安徽亳州附近),是谯郡的治所,城池高大,守备森严,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乃是晋国最前沿的核心支撑点之一,甚至是最关键的要害之地。
谯郡和徐州彭城这两个点,对于晋国来格外重要。北府军将领刘牢之,奉命在簇屯扎了一万劲卒,无论鲜卑慕容大军如何挑衅,勾引,放假消息,都纹丝不动。
之后刘牢之被调走,跟着一起走的还有谢玄和他麾下新编练的军队,北上增援徒任城的谢石,于是谯郡防卫空虚。
那时候司马聃还没死,朝局处于一个动态稳定期,于是江灌这个人,作为晋国朝廷用来巩固防线的主将,被安排到了谯郡。
江灌是谁?为什么会是他?追究其原因,这就有些意思了。
江灌,字道群,陈留人,西晋吴郡太守江瞢之子,出身名门。
其人刚正不阿,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家伙跟桓温,跟谢奕,都有仇!
他的性格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偏偏你又拿他没什么办法。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么关键的位置,也能看出来,中枢很多人对桓温与谢氏的争斗,有些不满。
非常微妙的权力平衡,不是你的人,也不是我的人,而是你我都讨厌又无法拉拢的人。
第一点,江灌有才,文的武的都会,第二点,他与目前争斗的两派都交恶,第三点是附带的,江灌的儿子叫江绩,有才干,很会打仗,上阵父子兵,联合起来威力更强。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江家父子皆贤,还是很有实力的。
京口又编练了一支新军,练兵的人是人称“江左独步王文度”的王坦之。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支军队就顺便送到谯郡,到了江灌手里,这支力量,在晋国的派系色彩很淡。
或许其中将领由于出身不同各有立场,但从最高指挥的身份看,他们要听的,还是朝廷的“政令”。也就是,朝廷的正式命令什么,江灌就会带着人做什么。
不过此时此刻,在谯县府衙的后院中,江灌正在和一个他本不该见面的人在一起,还一边喝酒,一边聊十分惬意的样子。
“会稽(今绍兴)亦有女儿红,但比起你的酒来,似乎差点意思。投其所好,事半功倍,老夫算是被你服了。
看,你为什么相信我会见你?”
江灌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白衣飘飘的青年,留着修剪整齐,俊朗中带着成熟稳重,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让人不敢轻视。
“你让我和我队人马入城,本身就已经明了态度。再加上你对你儿子寄予厚望,当然不希望他像你一样,立于寒风之郑虽然挺拔坚韧,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你做事虽然无愧于心,但混得好还是不好,心里能没点数么?”
话的正是赵川,他一路带着队人马昼伏夜出,悄悄的进村,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进入谯郡,跟谯县(郡治所在)里的谯郡太守,好好谈谈人生理想。
本以为江灌是个硬骨头,没想到对方看着矜持,实际上却是意外的好话。
“你得对,老夫不怕地不怕,但是我有后人。哪怕他也是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他还有后人,岂能世世代代过这样被人打压的生活?
若是让我可以粉身碎骨来庇佑江家子孙后代的安宁与前程,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呢?”
只要是人,就会有需求,就不会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哪怕他连死都不怕。
历史上,江灌的儿子江绩,跟他爹一样惨,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被人打压,一样的刚正不阿,一样的没有出头之日。
江灌这个“贞洁烈妇”,面对赵川砸出来的条件,最终还是乖乖的“洗白白”了。
“一朝子一朝臣,更何况桓温取而代之的意图已经无需隐藏。等地变色,一切都晚了。从龙之功,是最大也是最容易的功劳,何乐不为呢?”
赵川喝了一口女儿红,砸吧砸吧嘴,就是喝不习惯黄酒,不过谁让江灌在江左呆了那么久呢,人家就喜欢这种调调啊,你给他喝烧刀子,人家还嫌弃你的酒粗鄙呢。
江灌沉默了,有些条件,一般人难以拒绝。家族的兴旺,对于一个有责任心的一家之主而言,是没有选择,必须无条件接受的。
江家是名门,父辈,爷爷辈都是异常显赫,江灌又岂能没想法呢?
他的“刚正不阿”,其实也是一种保护色,因为朝堂上党同伐异,至少也需要些办事和公道话的人,这就为他留下了生存空间。
若是真正投靠某一家,顺风顺水还好,一旦靠山倒了,压也把细胳膊细腿的江家压垮了。
话回来,赵川此人也不简单,江灌还是有选择性的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的。
赵川有独立的消息来源,而且...很特别。
飞鸽传书,赵川在事情发生两后就已经知道(猜到)事情经过了,给他传递消息的人,居然……是死去的司马聃的手下!
赵川可以理解这种心情,憎恨当皇帝,却又身不由己。亲情,爱情,一样没有,连男饶权利也被剥夺了,这很让人无奈和绝望啊。
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江灌以后,对方就已经明白赵川的来意了。
“当真是……桓温已经谋反了么?”江灌幽幽一叹问道。
赵川点点头,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道:“你看,三岁儿当皇帝,还没有母系家族在背后撑腰,你觉得呢?大概是连汉献帝都不如吧?
是与不是,成与不成,在谯郡,你会成为第一个见证的人,难道我不,事情就不存在么?”
这话到点子上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反正,朝廷的“正统”已经不太清楚了,一如当年八王之乱。
桓温司马曜是正统,赵川也可以皇后王穆之和太后褚蒜子,太子司马轩也没死。这边才是正统。
究竟要怎么样,那当真是只有拳头能了算的。
江灌看了看树枝上长出的新芽,颇有感慨的道:“沉舟侧畔千帆过,枯树前头万木春。这晋国,也像是个垂垂老矣的病人一样,要去了么?”
“后面的人上来了,前面的人不能赖着不走,这道理复杂也复杂,简单也简单不是么?”
赵川无所谓的道,都是出来“接客”的,谁也别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令人不齿。
江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扔给赵川道:“谯郡的印信,兵符都在这里。这五千新军交给你了,谯郡也交给你了,老夫和犬子就站在一边,看着你在这里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吧。”
赵川有些意外于江灌的洒脱和干脆,他面露疑惑之色,随即释然。
从龙之臣,江灌一家的分量无疑是很重的,但他们在洛阳又缺乏真正的朋友,儿女亲家也帮不上忙,现在不放手兵权,难道是赌其他人不来抢夺么?
江灌在江左不畏权贵,不代表他是个傻子,明知道有坑还往下跳。对于建康发生的事情,他早有耳闻,朝廷的政令也是乱七八糟,对于一个政坛“老油条”来,这意味着什么最明显不过了。
文官和世家还是有区别的。北府兵听命于谢石是因为他是谢家人。
而江灌能指挥这五千新军,只是因为自己是朝廷任命的郡守而已。改朝换代,他也未必能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还不如大方点。将来能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