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三年五月，燕王带着朵颜三卫直接从大宁一路打到南京，朱高煦带着人马直达扬州，扬州不战而降。自从灵璧之战之后，南军只要听到是燕王来了，个个都闻风丧胆，缴械投降。这一仗是越打越畅快，到高邮的时候，高邮的将领带着守城的兵马和知府直接归降。这一幕幕叫燕王看着觉得建文帝是大势已去了，对于南京都城他是信心满满。随即，他下令全军在高邮休整，待第二日再前进出发。
朱高煦倒是说话算话，说好让金穗冲锋的，他的确就是这么干了。金穗一个从未打过仗的人拿着大刀跟着士兵向前不要命似的冲。为了活命，他的刀从拔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有收回去过。一路砍杀，骨头磕在刀刃上将手掌震的生疼，手都砍酸了，也不敢停下，生怕敌军的刀尖往自己身上戳。一仗下来，他的身上都是血污，就连头发也都被血湿透了。看着满地的尸首残骸，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人是脆弱的，命有时候就是草芥。那些权位高的人所获得的一切都是踩着所谓的草芥而拿到的，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站在血水和尸骨之中，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了位高者的利刃，砍杀着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只是为了一点银钱吃饭。他感受到了人性的本质之中的杀戮和最原始的需求欲交织在一起的野蛮和肆意。这些都还来不及被他消化，他又被安排上了一次又一次的战场去做冲锋这个最杀戮的活儿。直到从扬州开始，他才恍然有了那么一点醒过来的滋味。原来，‘杀人如麻’的最后真就是杀人杀到自己都没有知觉了，好像世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死物。
打了胜仗，全军高唱凯歌。到了高邮的时候，金穗将穿了数十天的衣裳换下，找随军的洗衣妇换了一身干净的穿上。傍晚，朱高煦看到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笑着上前与他说：“真没想到你还挺能打仗的，这么多仗打下来，你竟然还活着。”他本想着眼前的人要是细作，那正好死了也不可惜。如若不是，那也就是一个兵而已，无所谓死活。反正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因着凡事都讲究一个‘万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说道：“我大哥应该快到南京了。等到了南京定下后，应该不日就会去迎娶温家大小姐。到时候她可就不是商家女了，以后说不定位高权重呢。”其实这嫁娶的事情不过是说说，就是想看他的态度。他走到金穗跟前，低声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你只要有命活到南京，我便就将你安排到我大哥身边去。你帮我做事，我让你与你心爱的女人日日相见，从此不再受分离的苦。你看，可行？”
这是圈套，朱高煦灭兄长的心不死。他在试探金穗，如果金穗动心了，那就是说明他不是前朝留下的细作，可以为他所用。并且，用温慈慈牵制住金穗，埋一个人在朱高炽的身边，让朱高煦可以有机会阻拦他的大哥与他争太子之位。他的算盘打的乓乓响，说实在的，因为温慈慈，金穗有动心。可这去了又算怎么一个回事呢？若是东窗事发，自己死不要紧，温慈慈的日子要怎么过？温家要怎么过？本来就是在油锅边上走路，自己要是答应了朱高煦那可真是害人害己。他恭敬的给对方拱手说道：“能活下来是我命大，但也是二世子领兵厉害。我是听从二世子的调遣，时刻谨遵故而活到了现在。要认真说，那还真的是因为二世子才能有命活着。至于刚才的提议，我觉得我成为不了你想要的那样的人。我想着这仗打完了，到了南京后我就离开，寻个住处觅一份活过日子。”他带着浅笑说：“大小姐若是真的嫁给了大世子，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让她痛苦一生。”话说到这个份上，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你倒是看得开。”朱高煦对于他这样的清高很是瞧不上。他向来就是一个想要什么就要夺来的人，那些弯弯绕绕的思来想去他是一点儿都不愿意花时间去细究。不过，他也不恼。轻声一笑，说：“铁木拓，你好好想想，金银定然是少不了你的。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我大哥有朝一日‘走’了，我那嫂嫂不就是你的了吗。”他打量了一眼金穗，拍着他的肩膀，说：“想一想，想好了告诉我就是了。”说罢，他便就离开了。
金穗看向肩头刚才被他拍的地儿，低头无奈浅笑，随后他就走向吃饭的地儿去用晚饭。
回到了南方，伙头兵烧的菜也照顾了一下南方士兵的口味，做的东西有荤有素，花样都变多了起来。当然，这也和打胜仗有关系。金穗要了一叠芹菜炒豆干还有红焖大肉，就着米饭坐在营帐里吃。
“哟，铁木大兄弟吃的这么素啊！”格日朗老样子，拿了烤饼子和牛羊肉来。他坐到金穗边上，看他吃大米饭，啧啧摇头说：“你这已经完全是南方人的口味了。我是受不了这芹菜豆干配着大米饭吃，若是说那大肉我倒是还勉强可以。不过猪肉的味道没有牛羊好，我还是更喜欢我们草原的吃法。”
这么多仗打下来，身边说话的人都换了一批又一批。之前在大宁带着金穗去朱高煦营帐的小兵也已经战死沙场有两三个月了。金穗很是好奇，为何格日朗不但活着，而且身上一处伤患也没有？打仗么，总归是要有伤的，因为刀剑无眼。金穗咽下口中的饭菜，说：“我喜爱吃清淡的。”
格日朗卷了一个饼子，他一边吃一边随意的问：“你在那个大军爷身边做事，他对你苛责吗？瞧他不好说话又挺小心眼的，感觉不出来是一个好的将领，真不知道这些个胜仗是怎么打出来的。”他说着说着就看向金穗，一副有意无意的口吻问道：“铁木大兄弟，你在那军爷身边有一段时日了，你可是摸出了路数？”
金穗咬了一口大肉，配上一口白米饭。他细嚼慢咽，细想格日朗的话很有问题，是在寻找答案的意思。他咽下饭菜，笑着摇头摆手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打仗，不懂路数呢。虽然是冲锋的，可那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每一次都满脑子想着拼命向前冲，别叫人捅了自己个儿，完全估计不上什么打仗的路数的。”他趴了一口米饭，反问道：“格日朗，你问这个干什么？”
格日朗将第二个饼卷起来，他连贯的回答道：“我就是好奇，问一问。不过好在是快到那南京了，也没什么仗要打了，接下来悠哉的享受就行。”他侧头靠近金穗，小声嘀咕说：“你可知，南京那边刚刚来了人。”
这倒是新鲜了，金穗好奇的问：“南京来人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谈和？”
“可不是！听在燕王营帐做事的人说，建文帝要割地求和呢。看来那建文是打不过了，来求饶呢。”格日朗啧啧摇头，满脸鄙夷。
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外传的，因着是掉脑袋的事儿。放十万个胆子给今日伺候燕王的人也不敢将帐中机密说出去。金穗听格日朗说是从燕王营帐那边传出来的，恐怕格日朗是动了手段弄来的消息。他暗想，这消息说于他听，是想套他是否知道朱高煦那边的消息吧。金穗夹了一筷子芹菜和豆干，一边吃一边回应说：“还真不知道燕王会不会接受这割地求和的要求呢。不过，不打仗了倒是真的。”他心想，燕王不是普通人，已经距离南京咫尺之遥了，燕王怎么会放弃呢？况且都走到了这一步，横竖都是造反，不一举拿下南京城是要等着建文帝秋后算账？他看了一眼格日朗，此人恐怕才是元人留在军中的细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