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大头佛背后那一片如同火焰般的黑光,我心里骤然沉重到了极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大头佛!你不要命了!”麻杨婆没有想到大头佛会自燃命图,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尖叫道:“烧了自己的命图!”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自己的命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麻杨婆无法理解大头佛为什么这么做。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鬼,大头佛,都是异于常人的人,他们为人处世或果敢,或狠辣,或偏激,然而与生俱来的孤傲已经印在骨子里,可以站着死,绝不躺着活。
“九黎秘图,不过如此!还困不住老子!”大头佛哈哈一笑,完全没有将死时的悲哀与不甘,他本身就凶猛,加之自己的命图已经开始燃烧,一身神威隐隐有逼人之势。周围几个苗人压力骤然增大,纷纷掏出随身的碎花布袋。我和雷真人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两个人死死的缠住一个苗人。
哗啦啦......
麻杨婆年纪已经很大,但动如脱兔,一折身捡起飘落在地上的九黎秘图,随手洒出一把细蒙蒙如同细沙般的东西。那些细细的沙子见风就变,仿佛一群蜻蜓在八角楼内飞舞。偶尔有两只从眼前划过去,我一眼就看到那竟然是长着翅膀的蜈蚣。蜈蚣只有一指长,却浑身漆黑如墨,必然剧毒。
但是一片飞舞的蜈蚣刚刚靠近大头佛,立即被那团黑光般的火焰烧的劈啪作响。大头佛一声大喝,抬脚前冲,碗口大的拳头破空而出,一个苗人被砸了一拳,喷着血倒退到墙边,胸膛的骨头已经被砸碎了一片。大头佛在九黎图里面被困的九死一生,一旦脱困,得手就不饶人,粗壮的身躯一晃,流星赶月般的追上退到墙根的苗人,两条胳膊抡成一个圆环,铁棍般虎虎生风,那苗人闪身想躲,大头佛揪住他的头发,对着后脑猛然一拳。苗人的脑袋嘭的就崩裂了,红血白浆涂的墙壁到处都是。
“大头佛!九黎和圣域本是一脉!你这样杀九黎的人!”麻杨婆把九黎秘图收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几个黑乎乎的小木偶,道:“圣域怎么跟九黎交代!”
“去你娘的!”大头佛拎着已经头骨崩裂的苗人,抬手甩了过去,喝道:“知道九黎和圣域是一脉,你们这样算计老子!先给老子个交代!”
命图燃烧,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大头佛想带着我们杀出一条血路,不再跟麻杨婆啰嗦。几个苗人平时还能跟大头佛纠缠一阵,但此刻完全不是对手了。
“你们闪开!”麻杨婆把手里几个黑乎乎的木偶丢在地上,那些小木偶每个只有两寸长,在地板上滴溜溜转了几个圈。随即,一阵哞哞的牛叫声就传了出来。
一片赤红的火光从地面上升腾而起,我眼前一花,就看到几道壮硕的牛影在火光中扬蹄昂首。我分不清几条牛影是真是幻,只能看到牛角上绑着明晃晃的刀子。几道牛影飞快的猛撞过来,一头把一堵厚重的木板墙撞出个窟窿。大头佛一抖身躯,让我们躲在后头,他猛然晃动拳头,在一只牛影冲来的瞬间,扭腰一躲,拳头带着氤氲的命图黑火,一拳就把那只牛影打的踉跄几步,噗的原地粉碎,化成一股烟气。
“九黎殿那帮老不死的,就教出你们这帮东西!也敢跑到中原称雄!”大头佛一摸光头,头也不回的道:“跟上!看老子怎么把这帮鸟人打的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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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人在悲痛到极点的时候是不是会化哭为笑,但大头佛此刻的笑容亦像一把刀子,在刺我的心。
“大头!我叫陈近水,是河凫子七门陈家的后人!”我不再考虑雷真人是否能听见我的解释,抱着大头佛的两条胳膊,道:“我无意间找到了霸坑鱼,找到你和老苟,当时,你生吃人肉,我只觉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我巴望你死!但是后来,你几次三番拼了命一路保我周全,我心里的念头就渐渐淡了,这次来童龄山,不是故意引你,我只是想找个人!”
大头佛不能动,只是睁着眼睛在听,从他的眼神里,我再也看不到大头佛之前的无畏,勇猛,霸气,果断,他的眼睛朦朦胧胧的,像是将要昏厥,又像是笼罩着一层水汽。大头佛和老鬼那样的人,是从来都不会哭的。/
我心中有愧。
“大头!我不想你死!”我感觉鼻子越来越酸,我身上是有张续命图,但那是爷爷给的,我只会用,却不知道怎么传给别人。如果可以,我宁可用这张以后或许拿来虚自己命的无价之宝去救他。
“你不想他死,难道想我死?”雷真人跑的气喘吁吁,大头佛失去了行动能力,后面那些苗人就越追越近,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道:“现在怎么办!”
“你背他走,我想办法挡一挡!”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去阻挡苗人,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大头佛做的事,如果他知道我肯拼命救他,也许,心里会好受很多。
“还是算了吧!”雷真人左右想了半天,一咬牙,道:“我这里有张遁地符,还是家父在世的时候从阴山道老辈人手里讨来的,一张符,只能护着两个人走。不是我多嘴,大胖子这样已经不行了......”
“你带他走!”我毫不犹豫的把大头佛架到雷真人身上,只要他们能离开,我可以全力跑,我们跟苗人之间还有段距离,能不能跑得掉,全要看运气。
雷真人说服不了我,又被形势逼的没有办法,甩出了身上珍藏的那张遁地符。这种东西不可能真的和传说中的土行孙一样遁地而走,它仍然是一种极为高超的障眼术。黄符一闪,雷真人还有大头佛就好像踪影全无,完全遁入了地下。我回头一望,几个苗人显然也被突然消失的大头佛吃了一惊,云贵的苗人精于巫毒,但是中原道家历史久远,底蕴深厚,即便是阴山道这样的道家旁门里的某些东西,也是苗人捉摸不透的。
我什么都不管了,撒丫子狂奔,一口气跑出去四五里,苗人越追越近,我看到麻杨婆的手里始终闪动着一点点红光,那些血线御刀的血刀,小巧又犀利。我绝对不能让双方之间的距离拉到足以威胁我的地步,奋力前冲。但是,两只脚板跑不过苗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是前后十几分钟的功夫,几个苗人离我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了。
“接着跑,我看你能跑多远。”麻杨婆又阴阳怪气的在后面说话,那声音就像一条幽灵,一个劲儿的朝耳朵里钻,分外的别扭:“继续跑,让我抓到你,手脚都剁掉,伤口抹上盐,一点一点活割你的肉,割一点,再抹一点盐,到时候,你看着自己的身子变成一段腌肉,人却还死不了,嘎嘎嘎......”
“太爷爷!出来吧!我跑不动了!”我冲着前面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河滩,大声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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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这个悄然而至的老僧人,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眼看他。/
老僧人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头佛,又看看我,道:“他要死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当老僧人一开口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好像有了转机,连忙翻身站起来,道:“大师!能救他吗!”
“他是什么人?”
我一时语塞,因为面对这个一身尘土的老僧人,我觉得连谎话都说不出,犹豫了很久,才慢慢低着头道:“他......他是个生吃人肉的恶人......”
“是恶人,你还要救他?”
“可是,他又是个拼死救人的好人......”
“生吃人肉,被他吃掉的人,是不是很惨。”老僧人说话平易近人,不像古刹中的大德高僧一样,字字珠玑,语含机锋,他道:“你吃过肉么?”
“吃过。”
“那你在猪羊眼中,亦是个吃肉的恶徒。”老僧人慢慢盘腿坐下,道:“好人与坏人,怎么去分?对的和错的,又怎么去分?黄巢吃人三十万,时至今日,提起他,人人记得满城尽带黄金甲,谁还想起当年的惨事。/
唐末的黄巢,传闻杀人八百万。他率领义军攻打陈州,因为缺乏粮食,大营里三千石碓昼夜不分的运作,把陈州附近的乡民包括战俘全部砸捣成肉泥,充作军粮。
“他吃人,在陈州乡民眼里,就是恶魔,但是没有粮食,属下几十万人都要饿死,他让士兵吃饱了肚子,在属下眼里,他就是好人。”老僧人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好坏的。”
老僧人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我仿佛明白了一些,却还是稀里糊涂。心里很乱,只惦记着大头佛能不能活。我觉得这老僧人并非表面上看着那样平凡,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求道:“他还能活吗?能救过来吗?”
“我不知道。”老僧人又转头看看大头佛,道:“他的伤不是一般的伤,大约,有两成机会能活吧。”
到了这时候,不要说两成机会,就先渺茫到只有一线机会,我也不想放弃。我翻身就想跪下来哀求老僧人,他抬手扶住我的胳膊,道:“不需求,不需谢,能救,自然会救,这人并非恶到极点的,只要不是恶到无药可医,都还有的救。”
我心里顿时兴奋了一下,急切的询问老僧人,救大头佛要准备什么东西,什么药材。老僧人摇摇头,道:“我带他走。”
我刚刚升腾起来的兴奋和喜悦又烟消云散,老僧人不会这时候立即就救大头佛,而是要带他走,这让我心里产生了一丝怀疑。
“救了人,无用,要救心。”老僧人叹了口气,道:“世间没有什么对错,就只能去做那些大多数人都认为对的事,救活了他,他依然要去吃人,迟早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说实话,我心里相当犹豫。之前,我单纯的相信每一个出现在身边的人,但是经历的愈多,就愈发觉得人和人之间,充满了尔虞我诈,这让我自然而然的对陌生人产生戒备和疑虑。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就这样守着大头佛,他熬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死去。我艰难的思考了很久,不断的暗中观察那个老僧人。
考虑了半天,我强行把心里最后一丝怀疑也压了下去,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如果活着,还能见你,若真的死了,那就无法了。”老僧人伸手在大头佛的头顶拍了一下,道:“我叫百忍。”
百忍和尚枯瘦如柴,但是伸手就把二百来斤的大头佛提了起来,背在背上慢慢的走,我等到雷真人找水回来,然后一路尾随。雷真人望着前面的百忍和尚,眉头禁皱,走着走着就摔了一跤,当时我满心都在担忧大头佛,也没有注意到雷真人的异状。一路走到下游的一个小渡口,百忍和尚背着大头佛上了小船,船家解下船绳,小船箭一般的从渡口驶向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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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真人的功夫不行,但是鸡鸣狗盗那一套玩意儿,远比我要精熟的多。
那三个人进门就吆五喝六,大大咧咧,身上的草莽气很重,河滩上做小买卖的人从来不肯得罪这样的客人,打尖铺的老板满脸堆笑,又是上酒又是上菜,招呼的很周到。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混迹河滩的江湖人,受了恭维,心里就受用,三个人喝着酒,兴致很高,扯来扯去,就让雷真人听出一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