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米多深的墙下面，栽着一辆轿车，已经被水淹没大半个车头，从车窗看进去，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一男一女。
唐元曦也看到了，不由瞪大眼，“悠然，那里面的人……是不是纪太太？”
他有些印象。
宋悠然目光盯着里面的人，一秒都没有离开过。
“报警了吗？”唐元曦看向刚刚和他们说话的大妈。
“已经报了，可是警察赶来也要很长时间，我们这里人没有一个会游泳的，这么冷的天，这么冰的水，五米多深呢，只要车子沉进水里，捞都捞不上来了。”大妈摇摇头，怜惜道。
宋悠然内心非常挣扎，跳的很快，那个在河面上沉了一半的红轿车，就像卡在她心尖的一根刺。
如果景岚就这么淹死了，她会高兴吗。
不会，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重生以来，想过很多，让纪家倒塌，让曾经对她不好过的人全都后悔。
却唯独，没有想过让她死。
眼见车子淹过一半了，司机半个身子都泡进水里，他更慌了，不管不顾地拉开车门，一下子掉进冰冷的河水里，他扒着车门，抬头对上面的人挥手。
“救命啊！救救我！救命！”
他声音很大，落在上面却很小，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喊救命，但没有一个人回应，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沉默着。
这么冷的天，就算是真的会游泳，一跳下去，整个人都冻僵了，四肢动不了就没法游泳，自己都是问题，更别说救别人。
他们之间如果真的有人会游泳，为了自己，也不会说出来。
一对小情侣拿着手机拍照录像，就像看热闹一样。
还是那个好心的大妈，隔着老远朝底下喊一句，“你们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报警了，很快警察就来了！”
那个司机不再回话，似乎感到绝望了。
警察来的速度，怎么能赶得上车子下沉的速度呢，一旦车子整个沉进去，他们不会游泳，没有着力点，就全完了。
他心慌意乱，身子被水泡的浑身发抖，死命挣扎着往车顶上爬，随着他的动作，车子又下沉了一块，整个车头陷进水里，斜斜地露出一个尾部在外面。
司机爬到顶上，抱着腿坐着，终于有了点儿安全感。
车里的景岚就没有那么好受了，前门被打开，大量的河水灌进来，车子下沉速度快了一倍，她又够不着前门，关不上。
看着脚底下的水越来越多，她也待不住了。
艰难地打开车门，扑通一声落进水里，寒冰刺骨的冷意将她团团包围，自从她跟了纪通平，就再也没有受过这种罪，别说这么冷的天泡在河水里，就是平时，她都不沾冷水。
现在没有办法了，她不想死，还是这么凄惨的死法。
景岚高呼着救命，两只手在水面上扑腾，溅起不少水花，活像一只落汤鸡垂死挣扎。
“那一个也出来了，哎呀！在车里坚持一会儿也行啊，水里这么冷！”大妈叹了口气。
“悠然，真的是纪太太！”唐元曦大惊。
宋悠然久久不语，想法瞬息万变，眼底闪过复杂。
直到景岚没有力气了，挣扎程度也变小了，才突然开口，“我会游泳，我下去救人！”
周围有听见的，纷纷朝她看过去，那个大妈睁大眼睛，很是担心，“姑娘，你这小身板的，这么冷的天跳进水里能行吗？”
“不管行不行，都要试试，我觉得不行，就接着上来。”
宋悠然扶着栏杆往前伸长脖子，在下层河岸两边找着力点。
唐元曦听了，想也不想就道：“不行！悠然，你不能下去，河水太冷了，你下去会冻僵的！”
宋悠然没时间听他这一套，脑袋里乱成一团糟。
大妈知道她在找什么，伸手指着二十米外靠边的地方，“那边有楼梯，从那边可以下去，但是中间隔了二十米啊，二十米来回就是四十米，还拖着一个大人，姑娘，要不你还是别下去了，等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另一个年轻男人也劝道：“是啊，小姑娘，见义勇为不是这样干的，我们手里也没有绳子，你下去了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们也没法把你捞上来，别人没救回来把自己赔进去了。”
宋悠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最后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对着栏杆一砸。
“不管了，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等警察过来，车都已经沉底了！”她绕开几人，大步跑向楼梯所在的地方。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过去。
楼梯下面是一块石头平台，边缘布满青青绿绿的苔藓，泛绿的河水清澈见底，水草在河底晃晃悠悠，看似很浅，实则非常深。
宋悠然准备脱了外套和鞋跳进去。
唐元曦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悠然，你不能去，太危险了，我来吧。”
宋悠然一怔，转头看着他。
唐元曦微微一笑，“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怎么能让女孩子干这种事儿呢，我也会游泳，而且身体素质比你强，成功率比较大。”
他说完，迅速脱下外套和鞋，扑通一声栽进水里，朝轿车落水的地方游过去。
宋悠然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住他，他就已经游出四五米远了。
大妈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赞赏，她问宋悠然，“姑娘，小伙子不错，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宋悠然目光朝前，一直盯着情况。
大妈本来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想赞扬几句，结果得了这么个回答，眼神不由有些诡异了，里面明晃晃地透着一句话。
不是男女朋友？既然不是男女朋友，那他这么护着你干什么？
宋悠然没空注意她的眼神，眉毛拧的很紧。
唐元曦游到轿车出事的地方，景岚和司机不约而同都看到他了，顿时眼神一亮，景岚松开紧紧抓着的车门，扑腾着往他那边划。
司机更直接，踩着脚底下的车顶一跃，当头罩脸扑通一声把唐元曦给砸进了水里。
景岚慢了一步，她和唐元曦还有两米的距离，不管她怎么折腾，就是前进不了一点儿，还喝了好几口河水，呛得直咳嗽。
唐元曦被司机抱的紧紧的，整个人被压在水里，司机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怎么也不肯松手，状态都有些疯狂了。
“把我救出去！快点游！”他死死勾着唐元曦的脖子，整个人缠在他身上。
唐元曦险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露出水面，他一把把司机从身上扯下来，“想走就听我的，别抱的那么紧！”
司机听了，力道果然松了松，虽然还是很紧，比刚才总算好些了。
唐元曦朝景岚看了一眼，眼中闪过歉意，没办法，他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走，这个司机不肯松手，就只能让景岚再多等一会儿。
景岚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立马道：“我认得你，唐家的小子，你把他扔掉，先带我上岸！”
那司机一听，立时怒了，“凭什么先带你！你这个疯婆子，要不是你非要加速，我们至于出车祸掉进河里吗，先带我上去！”
后一句是对唐元曦吼的，同时他手里的力道又大了。
唐元曦的力气正在慢慢流失，他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了，手脚麻木。
“别说了，一个一个来。”他大口喘着气，让司机拉着自己的衣服，不要妨碍到他游泳。
宋悠然等人在边上等着，唐元曦一靠岸，立马有人把两人拉上来。
浑身湿透地躺在地上，唐元曦从来不知道原来这种天也是暖和的，和底下冰冷的河水相比，上面简直太暖和了。
宋悠然在他旁边蹲下，试了试他身上的温度，跟冰块似的。
“你身上太凉，不能再下水了，不然一定会出事的。”她道。
唐元曦想说没事，可是累的脱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妈从自己提的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里面是热水。
“我这里有些热水，让小伙子喝点吧。”
宋悠然接过杯子，“谢谢。”
她倒了杯水，递给唐元曦，唐元曦喝过水，感觉身子有些知觉了，伴随而来的，是右小腿一阵疼痛感。
他不禁微微弯起腿，从地上坐起来。
“怎么了？”宋悠然立马警觉，“是不是抽筋了？”
唐元曦微微点头，紧蹙的眉毛说明他此时状态并不乐观。
“那可怎么办啊，里面还有一个人呢！”年轻男人望着河面上，那里只剩一小片红色的车顶，依稀能看见一个人费力挥着手臂。
宋悠然起身，脱外套脱鞋，二话不说，跳进水里。
这一动作把所有人弄愣住了，唐元曦大喊，“悠然！”
河里很冷，不是一般的冷。
身体落进水里的一瞬间，那种冰冷浮沉的温度，那种昏暗窒息的感觉，似曾相识。
你知道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等待身体温度化为冰冷，一点一点消失是什么滋味吗？
你知道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等待血液流干逐渐死亡，喘不过气慢慢窒息是什么滋味吗？
不是接近死亡，永远体会不到，只有体会到了，才明白活着有多么幸福。
胸口的窒息感仿佛要爆炸，宋悠然拼命游动自己的四肢，冲破幽暗的河底，在河岸上露出一个脑袋，大口喘气。
“露出来了露出来了！”不远处的大妈惊喜地叫道。
宋悠然跳进水里，足足待了将近五六分钟，把他们给吓坏了。
她露出头来，毫不犹豫地朝景岚所在位置游去。
景岚出于求生本能，看见人来了，也不管来的是谁，猛地一下子扑过去，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宋悠然胳膊里，双目圆瞪，颤抖着身子。
“我要上去，把我救上去，这里好冷！”
“快点！把我救上去！”她尖声大叫。
宋悠然绷紧脸色，厉声压制她，“闭嘴！再叫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
景岚一听，凶狠幽怨地看着她，如同一只想吃她肉喝她血的猛兽。
宋悠然没再理会她，让她拉着自己的衣服，然后尽力朝回游。
她只有九十多斤，景岚却有一百一十多斤，宋悠然带起她，相当费力，力气原本就剩下不多，现在更是加快消失，游出十米多远，就有些往下沉了。
景岚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声道：“游啊！快点游！马上就到了！”
宋悠然憋着一口气，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终点的，被人拉上去后，整个人意识恍惚，躺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世界都是晃的。
唐元曦很担心，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悠然，悠然，你怎么样？”
大妈把保温杯给景岚，让她喝点水暖和暖和，景岚哆嗦着身子，手脚都僵硬的不听指挥了，她好不容易握紧保温杯，唇瓣接触到温暖的触感，一发不可收拾，咕噜咕噜猛灌起来。
“哎！你别都喝了，给小姑娘留点！”大妈连忙道。
景岚或许听见了，也或许没听见，反正一整杯水都被她喝了进去，一点儿都不剩，只留下一个空杯子。
大妈生气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人家救了你，你连谢谢不说，水都不留一点儿给她！”
宋悠然费力地把自己的手从唐元曦手心里抽出来，身体正慢慢转暖，可还是有些冷，她撑起身体，坐在地上，衣服湿漉漉粘在身上，跟要结冰了似的。
她抬眸看了景岚一眼，什么话都没说，默默恢复力气。
突然，景岚想起什么，疯了似的爬过来，两只手扣住宋悠然的肩膀。
“还有，还有一个！车里！”
她的力道很大，宋悠然没力气挣开了，无力地问她，“什么还有一个？”
“不会是还有一个人吧？”身后那对年轻的小情侣中，女孩做了个猜测。
几个人面面相觑。
宋悠然也怔住了。
景岚仿佛陷入极大的恐慌中，眼里眼泪都不自觉地流出来，眼眶泛红着，狼狈的不成样子。
“子鸿……”她嘴唇打着颤，“子鸿啊！子鸿还在车里！”
宋悠然一惊，朝河面上看过去，流水潺潺，一片平静，连车子的影子都没有了。
她心中一沉，怕是不妙。
“我的子鸿啊！”景岚嚎啕大哭，她拉着宋悠然的手，“你去把他救上来！他一定会没事的！快去啊！快去！”
别说现在宋悠然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就算有力气，纪子鸿才只有七岁，在冰冷的河水里待了那么久，车子都沉底了，真的有可能还活着吗？
景岚见她不动，更是疯狂，抬手就要打她。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唐元曦看见了，赶忙抬手挡住，捏着她的手腕往后一推。
“纪太太，你是怎么回事，悠然刚从那么冷的河水里把你救出来，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吗？！”他不是不理解景岚担心纪子鸿的心情，只是觉得她对宋悠然的行为太过。
“就是啊！”大妈也护着宋悠然，“这个小姑娘心肠多好啊，要不是她，你现在早就沉到底儿了，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不但不感谢人家，还动起手来了！”
景岚说不出一句话，一直哭。
“这个疯婆娘，我开车的时候，她一直在催我加速加速，我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她还让我加，结果就出车祸了，这是活该！”司机靠在墙上，冷眼看着景岚泣不成声的模样，“平时仗着自己身份到处看不起人，现在好了，报应来了！特么的差点把我害死！”
宋悠然又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河面，幽深的眸子盯着景岚，“车子要沉了，你就没有想过先把纪子鸿抱出来吗？”
景岚听了又扑上来抓住她的手，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喃喃道：“悠然，我知道我以前很对不起你，你帮我子鸿救上来，我和你道歉，以后一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现在去，他一定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去吧，我求求你了，帮帮我……”
她凄惨的样子，让宋悠然提不起丝毫快意，只有苦涩和心酸交织。
“纪太太，纪子鸿是你的孩子，那我呢？”最后三个字很轻，除了离她最近的唐元曦和景岚，没有人听见。
唐元曦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宋悠然问完这句，从地上站起来，调整状态。
“悠然，你干什么？”唐元曦急道，“你不能下去，你力气还没完全恢复，下去了很容易出意外！”
宋悠然闻言，有一瞬间的犹豫。
“就是啊。”大妈也不赞成，“刚才那边还有个车，这会儿连车都没有了，你下去找人就要沉底，力气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是等救援队来吧。”
景岚却来了力气，“不行！你得下去！子鸿一定会没事，你现在下去，他绝对没事的！不然就是你害死了他！不然你就是凶手！”
身体上再冷，也比不上心里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