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锅碗瓢盆的交响乐之后,中年大叔就端着一盘肉夹馍走了出来。曹婆婆见他的作品有模有样,与康采恩的相差无几,只是个别饼子的刀口开得有些“生猛”,导致里面的汤汁都流了出来。不过这样的小事并不打紧,以后只要熟练了,便可以避免这样的尴尬。
看来制作这种肉夹馍的手艺,的确不需要学习新的东西。这个新收留的孤儿,的确有他的家学渊源,如此一来,便不能不留住他了。
可是他还不知道这小子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呢?于是便开口问道:“小哥儿,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帮我开家新店,我便许你新店的两成份子,另外托人帮你在汴京城办下户籍,以后,你也算得上是个开封人了。”
康采恩自然大喜过望,穿越者们自然都是要和当地土着接触的,而能够在土着当中找到一个带路党,且这个带路党愿意兼职天使投资人,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这位曹婆婆要帮他办理户籍,恐怕就需要他自报家门,并交代一下,他这么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什么会独自走在汴京城的街头上。
好在他对此也不是全无准备,当即便借鉴某些穿越名着的说辞,给自己编造了一个似真似假的身世:“小子本是钦州人,俗名康采恩,七岁时出家做了沙弥,随后便跟随师父游历山川,前不久,我们在兖州附近的巨野泽玩耍了一个多月,师父原本打算带我们来汴京,可因为客船将满未能一起同行,他便让几名师兄带我先行启程,而后嘱咐我说他随后就到,但当我们到达汴京之后不久,却传来他被盗贼袭杀的噩耗。我听说之后悲痛不已,可我那些师兄们,却趁我伤心之时悄悄私分了盘缠,然后各自还俗回家去了。我便只好一个人在汴京城中游『荡』,今天早上婆婆碰到我时,已经是我游『荡』的第三天了。”
中年人听他在城中已经游『荡』三天,不禁低声惊呼道:“还好你遇到了婆婆,否则有可能被鬼樊楼的那些乞丐捉了去,到时候可就只有生死未卜了。”
康采恩倒是也在历史小说当中,听说过鬼樊楼的厉害,不过他却不知道,东京城的百姓们,原来并非对这地下组织一无所知。果然有些事情是欺上不瞒下的。
此时却听曹家婆婆轻轻咳嗽两声,示意中年大叔不要多说话,而后他缓缓的问康采恩道:“你说的故乡钦州,是广南西路的那一个吗?”
康采恩知道,这所谓的广南西路,正是后世的广西。不过此时的广南西路,比起他东边的邻居要重要的多,尤其是他承担着向南对交趾,向西对大理的边防任务。而且他的行政区划当中,还包括着海南岛。
他的故乡钦州,自然也还在其中。
于是他便回答道:“对,就是那个钦州。”
“那可是够远的啊。”曹婆婆感叹一声,随后又说道,“如此说来,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游历了大半个皇宋,你快跟婆婆说说,我大宋这400座军州里,你最喜欢哪个。”
一旁的中年大叔也附和道:“对对,你一定经历过不少有趣的故事,快给我们讲一讲。我自从被婆婆收留以来,可是从来没出过汴京城。南来北往的客人倒是接触过一些,可他们谈的都是生意和风月,真正有趣的故事却没听多少。”
康采恩听他们一唱一和,心中却突兀的发觉有什么不对之处。从刚才曹婆婆说帮他办理户籍之时,他就隐约有这种察觉,似乎曹婆婆那么说,只是为了套取他的姓名来历,而如今又问一路上的见闻,似乎是在验证他所说经历的真假。
说起来这个七旬老『妇』,就算平时没有出过汴京城,但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们,总归会为他带来数不尽的逸事传闻,想来外面的事情,他多半也是知道不少的,所以认为自己有底气辨别自己所言是真是假。
这种交流的方式,如果让年轻人接触到,多半是会非常气愤的,但他康采恩毕竟也是个老于事故致人,他知道,直接询问对方的真理,有时会得不到真实的信息,这样有可能会被恶人所逞,而另外一些时候,这样直接的问话,会显得唐突而又无礼。
于是,机巧的中国人,便发明了一套寻根文化的好方法,他们摆出一副请教的模样,用一种认可甚至是奉承的语气,一点一点的撬出他们想知道的信息。这本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说起来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手段圆滑了些,恐怕让某些正人君子不齿,但与人相交,尤其是在告别了那童真无邪的时代之后,就越发的需要知根知底,才可以放心的让自己信任别人。
他面前的这位七旬老婆婆,其本心无疑是善良的,但他的善良或许遭受过沉痛的打击,这才会有了“谨慎的帮助别人”这个觉悟。或许70年的风风雨雨,磨平了他当年炙热的善心,但是康采恩扪心自问,50年的心路历程走下来,难道当年那个棱角分明的自己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挂起了一丝苦笑。时光总是容易改变别人,然而如今,他却有一次改变时光的机会。
那就从这家店开始好了。
既然你们如此圆滑的打探我的根底,那我就以同样圆滑的方式回答你们。
“既然婆婆和大叔想听,那我就讲些故事给你没听,不过,咱这些故事可不能白讲,里面有很多精彩的地方,一定能吸引客人的注意,如果能让他们多停留在店里片刻,说不定就能多吃几个饼,多喝几碗汤。”
“对呀,这是个好主意。”中年大叔一听这话,便高兴的拍起了大腿,“那些茶楼里说三分的艺人,便是凭着自己的一张巧嘴,为茶楼拢住了不少顾客。我们的铺面虽小,但里面的院子却很大,休说三五十人,就是三五百人也能从容的塞进去。”
曹婆婆一听,也是拍案叫好,当即便对康采恩说道:“你现在在这里讲给我们听,待会来了客人,自有伙计上前接待,他们吃饼的时候,便会听见我们的交谈。若是能够吸引住客人,咱们就敞开院子,学一学桑家瓦子的勾当。”
“桑家瓦子的勾当?有意思——”此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50来岁的老者,他本是按照惯例,在清晨出来吃几个饼子,却没想到听到了曹婆婆的这番话,心中不禁好奇起来,这家卖饼为生的肉饼店,难不成准备改造成表演杂耍,听书喝茶之类的地方?
若是那样,这个店里的肉饼,恐怕就要变一个味道了。不知道他在今后的日子里,还能否品尝到那熟悉的味道了。
既然如此,他决定好好的吃一顿,省得以后无法回味。
于是他和他带来的一个随从,便一起迈进了肉饼店的门槛。伙计见到过来的是熟客,便一脸憨笑的上前招呼,只听那位老者说道:“按我的老规矩端饼端汤,若是不够,我会再点。”
伙计忙唱了一个肥喏,转身就走进后厨安排去了。
他们对答之间,坐在康采恩对面的中年大叔,便从余光之中瞅了那位老者一眼。此人不光是这里的熟客,而且还是一位资历相当之深的熟客,回想当年她被婆婆收留的时候,此人一定经常来店里吃饼喝汤。20多年过去了,这人每年也只会有三五十天不会来这里。可是这么多接触的机会,他却只知道老者在家中排行第八,至于姓甚名谁,却是至今无缘得知!至于他的那位常随,怎么看都能在身上发现几分儒雅之处,很显然是个精通文墨之人,能够将这种人时刻带在身边,这位老者定然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说起来,这位姓王的常随也是个怪人,他虽然跟随老者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三五年的功夫,但与大叔见面的次数,却早已不下千次,但大叔却从不曾听他说过一个字,就连他的姓氏,也是有一次老者喊他回府,才让一旁的大叔偶然听到的。
不过大叔也只是将此二人的信息过了一遍,毕竟他们身后的背景可能非同小可,必须要小心招待,免得给店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此时他的心思,却已经大部分不在他们两人身上,而是在已经开始讲故事的康采恩那里。
“我那广南西路的老乡契嵩大师,如今已经去了杭州的灵隐寺挂单。我随师傅在杭州游玩的时候,还曾想去拜访过他,不过师傅却说,大师如今人红是非多,恐怕是无暇接见我辈云游僧侣的。我那时候不懂事,之前只是曾听师傅多次提起他,说他能把佛教和儒学的关系看得通透,心里就寻思着他肯定是个高人,不进实在可惜,于是便非得缠着师傅让他带我去,这下可把我师傅给难为坏了。只好带我们也去灵隐寺挂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对方收下,而后变成夜里,偷偷潜入到契嵩大师居住的小院里,刚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却从门缝里看到大师正对观音像顶戴礼拜,嘴里还不断宣读着观音圣号。我师傅一把拉住我说,如此进去打搅于他,实在是与佛不敬。我想也是这般道理,便随着师傅一起离开了。后来我才想明白,师傅其实是不想做出失礼之事,所以才不想带我进去拜见契嵩大师。虽然大师也曾经是云游四海的僧侣,但他已经通过云游,悟透了更多的道理,而师傅和我,当时也才刚刚开始云游而已,我们之间的差距,让师傅无颜面对大师,毕竟那位大师可不是浪得虚名!早先便听说他每天晚上都要诵读10万声观音圣号,原本我还不相信常人能有如此之大毅力,但自从那天晚上见了之后,我便是深信不疑。就连师傅也说,像那样虔诚的信徒,才能算得上是真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