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宇文翊沉默良久,沉声反对。他的双眼将米团锁定,心中却是早已掀起了惊涛海浪。
米团的为人他很明白,向来是黑白分明,所以那天的对话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似乎事情就已经能够在此画下句点,可是到底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竟然要独自一人前逆游而上打探情况?
他牢牢盯着米团,问道:“大人,六年过去了,你现在逆游而上想看什么?又能看到什么?此处往夏口,临近我大周与燕国的交界处,边塞混乱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此以身犯险到底是为什么?”
宇文翊似乎有些气急,他的话说的很快,他的脸有些微红。他看向米团的眼光,忧虑中又夹杂着一些火气。
米团看了他一眼,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的反应即在她的预料之中,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不赞同她一个人去,这很正常,却没想到宇文翊的心情这般流于表面。他似乎,在她的面前越来越不爱掩饰自己了。
然而米团的主意已定,断然不会被宇文翊给撼动,于是她看着他说道:
“宇文兄,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只身犯险,但是我必须亲自去查看夏口的水文情况。现在,鄂州水患贪墨案,已经人证物证俱全,亚台大人便可了结,然而鄂州这么多年的水患,到底是缘何而起,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我必须要给那些枉死的冤魂和流离的百姓一个交代。不能因为某人,或者某件事情就避而不谈。”
米团深深地看向宇文翊,她的眼神深邃而忧伤。她站起来,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她心中心事沉沉,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开口。
外面大雨初停,夜灯在大雨的冲刷后,更显明亮。街道上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商铺们纷纷收起雨帘,打扫门前,将桌椅搬出屋子,准备迎客做夜市。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集市小贩的吆喝声,飘散进房间。
这些声音似乎汇成一股河流一直流淌进米团的心里,让她的心更加坚定起来。她看向宇文翊第一次吐露心声,缓缓说道:
“宇文兄,你听见外面的街市喧哗之声了吗?”
宇文翊微微一愣,侧耳听了听却不觉有什么不同,于是点点头,等着她下文。
米团看他如此严肃,不由笑了起来。她走回到他的身边坐下,诚恳道:
“宇文兄,你说什么是天下?天下难道不就是这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百姓吗?这大周的江山,若不是有他们这般辛劳,何以为继?
我们在朝为官也好,白甲军在边塞卫国也好,皆是为护天下苍生。苍生啊,宇文兄。”
米团动容的看着宇文翊,她的眼中写满了忧虑,写满了哀愁。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天下苍生,碌碌无为者或许为之众,他们或许不懂得自重,自珍,自爱。可是若我们为官者也不为之怜惜,为之珍重,又有谁来怜惜,来珍重?有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理由能弃他们不顾?刘肃不行!白甲军也不行!”
米团紧握的双手彰显着她的决心,她的眼神严肃了起来,她定定的看向宇文翊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找秋田县县丞要来了鄂州水文图,我要从秋田县出发,一步步的上去看。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但是洪水的痕迹永远不会褪去。我要亲自面见白将军,问他当年的情况。我相信,这件事即便是在陛下面前,陛下也是赞同的。
向来,君为轻,民为重。陛下乃一代圣主明君,自然懂得其中利害。所以,宇文兄,我去意已决,你就带着姜思礼,姜如海和佟福贵安然回京将人交给亚台大人即可。”
米团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宇文翊的心上。他垂下眼眸,久久的沉默不语。
晚风轻轻的吹着,将他的思绪带回十年前。那时也曾经有一个人问他,到底什么是天下苍生。他那时满腔热血的和那人激烈的讨论。一如米团今日和自己这般,激烈而认真。
可是那个人却不像她那边坚定不移,那人的心总是摇摆不定。他们的争论总是无果而终,他的心从未改变过,而那个人的心这么多年下来,却从未坚定过。
宇文翊抬眸看向米团,她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如此的无所畏惧。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嫉妒,她的感情能这般光明正大的表现,这般赤裸裸的嫉恶如仇。
他为什么要嫉妒呢?
宇文翊自嘲的笑了笑,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外面的夜色。大雨初晴,华灯初上。被水洗过一般的街道干净,清新。似乎是被这美好的夜色所感染,连小贩的吆喝声,路人的喧哗声似乎都变得悦耳起来。
这,便是天下啊。
他转过身,面对着米团。深深施了一礼,口中称道:“大人所思所想,下官远远不及。天下或近或远,下官不敢评说,只是大人若是当真坚持,便还请多多保重吧。宇文翊断然不会辜负大人所托,押解犯人回京的事情大人尽管放心。”
米团见他终究还是同意了这件事,眼中光彩乍现。她看着宇文翊歪头嘻嘻一笑,指了指自己说道:“宇文兄,你忘记了吗?我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打遍天下无敌手呀!”
两人四目相交,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御史台的那一天。宇文翊眼中噙笑,嘴角勾起一抹久违的笑容小声说道:“高手,一般都不会说自己是高手的。大人你真是的,永远记不住这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米团看着众人将账册装车,转移姜思礼一行人。瞥了眼唐瑾,将他拉到一边说道:
“小瑾,这次回京,你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看好这三个犯人和账册。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知道吗?”
唐瑾漆黑的双眸盯着米团,平静的问道:“主人,你又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