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这会子,他的魂儿还在那个侍女的身上,耳朵却是尖。一听刘肃将话引到今天早朝上的事儿,摸了摸怀中的卖身契,笑的更谄媚了几分。他这一笑,脸上的皱纹便都堆到了一块,显得有几分滑稽。他冲着刘肃和王行健连连拱手,分外谦逊的说道:
“此等大事,若不是都公大人运筹帷幄,尚书大人调配得当,下官这笨嘴拙舌的,能成什么事?下官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一旁的王行健听李松这么说,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此番为了拔掉白家这个眼中钉,他和刘肃可谓是筹划已久。光是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人人都说白甲军如何如何,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只要银子给的足,凭你是谁,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为官四十载,就没见过有人不爱银子的。
此时刘肃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茶盏看向王行健脸上笑容一收,问道:
“王大人,夏口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都公大人尽管放心,那个张长清,早就是我们的人了。”王行健得意的捋了捋胡须,嗤笑道:“偌大的夏口,现在估计也就白祁和他那个傻儿子还以为白甲军是铁板一块。什么大周盾墙,什么仁义之师,不过如此,哪里能是都公您的对手呢!”
刘肃闻言微微颔首,而后又叹息了一声。他放下茶盏,略显惋惜的说道:
“白祁此人,虽是不识时务,但是论兵法谋略,老夫看遍朝野上下,他白祁论第二怕也没有人敢称第一。
想那六年前,老夫一步之差功败垂成。全是因为陛下尚且顾忌着我,想要留他一条命牵制于我。如今陛下培养了张显宗和一班子谋士,还养了一群重甲禁军,羽翼渐丰。所以便开始对白家痛下杀手,想要夺其兵权。”
说到这里,刘肃眉头紧锁,眼神晦暗,他意味深长的幽幽道:
“牝鸡司晨,国之患也。”
王行健在一旁看着目光深幽的刘肃,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深知,刘肃和白祁两人积怨已久,向来不和。只是白祁手握重兵,又颇得圣上信任,刘肃虽然身为尚书省之首,却也奈何他不得。而他这个兵部尚书夹在刘肃和白祁之间,也是够憋屈的。两头都不能得罪,两头还都难以讨好。
别人跟着刘肃吃香的喝辣的,而他,却憋得一肚子苦水,无处可诉,也不敢诉。如今这个局,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他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没法像刘肃那么乐观。毕竟今天唱戏的可是他和李松,万一要是坏了事,他的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白祁的手上了。
王行健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发毛。他看了看刘肃,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问道:
“都公,我们的人已经安排过去了。只是圣上那里,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向来圣心难测,该不会这其实是她和白祁唱的双簧,想要试探你我?”
此话一出,李松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本来今天就豁出去的在众臣面前那般形容,与王行健一唱一和,做足了戏码。若是失败,他岂能有命?
他吞了口口水,刚想开口,只见刘肃长袖一拂,斥道:
“一派胡言。王大人,你怎么越活越糊涂了?非要这般自己吓自己?
白家自白征起便手握重兵,养在边陲。先帝那时又恩赏有佳,屡屡加封。如今更是位比三公,至尊至贵。如此尊贵的身份,又久握重兵,远离京都,宛若扼住了大周的咽喉。陛下早就对此十分忌惮,只是碍于无人可替,才隐忍至今。
如今陛下的重甲军团规模已成,再无顾虑。磨了那么多年的刀子,终于亮了出来准备动手。这亮出来的刀子,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刘肃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稍纵即逝。他看了眼忐忑不安的王行健,摆了摆手道:
“这正是陛下展现实力,收拢兵权的时候,断然不会收手,你且心安便是。”
话说到此,刘肃忽然顿住。话锋一转对王行健和李松倾身低声说道:
“更何况,燕国那边的消息说,他们也已经采取了行动。一切就绪,只待东风。左相雷霆之势既出,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倒是你,王大人。你的人速度一定要快,要赶在林孝芳之前,接管白甲军,将白祁就地正法。但凡有妄言不满者,奉圣上的旨意,斩立决。至于那个白凤年,小小年纪不成气候,就按律流放吧,永不许回。”
“都公请放心,我已经派人传信给张长清,必不会贻误先机。更何况,大人您看这个。”
王行健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递给刘肃。刘肃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白祁的陈情书。
上面言辞恳切,将夏口、樊川的局势做了仔细分析。刘肃逐字逐句的细细看完,不由感叹道:
“好一个白大将军,竟将燕兵的把戏看的明明白白。果然他们的把戏,即便能瞒天过海,也瞒不过你白祁的眼睛。可惜,你生不逢时,所托非人。可惜,可惜了。”
刘肃抬手,将白祁八百里加急飞马送来的陈情奏折,在烛火上点燃。
青烟袅袅,白纸化灰。一如他即将到来的命运,再无人能挽回。
燕国都城,东京。
盛夏的阳光将京畿重地文渊阁顶上的一排排碧青的琉璃瓦,照的华彩四射。周围浓荫之中,夏蝉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文渊阁中,燕国兵部尚书廖涵永和兵部侍郎王盟相邻而坐,他们的对面坐的是燕国千机营大将钱为雍和行营兵马都统副将江尚。
四人面目肃然,沉默无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有一丝紧张,又有一丝忐忑。众人偶尔低声交谈两句,或是端起茶盏品茗。而目光,却总是时不时的看向端坐在首位的那人。
只见他身着大科绫罗紫袍,金带玉勾,贵气逼人。眉目染霜,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岁,脸上沟壑纵横却是英气不减,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锋芒毕露。
此人正是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左甄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