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飘起了小雪。一片又一片的落在女帝寝宫外的梅树上。慢慢的,飘忽的小雪变得若有鹅毛般大小,将那早开的腊梅娇艳的花蕊一片片的悄悄覆盖,只剩一树银白。
白雪映照下的世界,总是分外的明亮。连女帝精神好的时候都吩咐宫人们,将寝宫中的帘幕层层拉开,让她在榻上也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此时,女帝卧在塌上,重重的帘幔早已拉开,外面大雪纷飞,积雪渐盛却丝毫不能让女帝分心看上一眼。她此刻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李檀身上,他对她的问题忽然闭口不答,让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其实从他走进殿中,女帝便感觉他似乎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她静坐在榻上,冷眼旁观,发现他果然是有心事。
“檀儿。”女帝见李檀不说话,便继续问道:“檀儿你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与朕说?”
女帝犀利的目光将李檀锁定,李檀在她的注视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说的话全梗在了喉咙里。
李檀低下头,轻声道:
“陛下,明日便是除夕,按例当宴会群臣。儿臣已经一切布置妥当,不知陛下是否亲自前往?”
女帝眉头轻蹙,她知道他要说的话绝不是这些,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般难以启齿?她心中一边猜测着,一边回答道:
“不必了,你替朕宴会群臣便可。”
“我?”李檀惊讶的抬头看了眼女帝,又低下头喃喃道:“儿臣怎么可以越俎代庖。”
女帝看着李檀这幅诚惶诚恐的样子,淡淡一笑,抬首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
“檀儿,抬起头来。”
李檀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女帝。女帝的手沿着他脸上的轮廓轻轻抚摸,眼中露出久违的笑意。她描摹着他的眉眼,轻声说道:
“檀儿,从小到大,大家都说你的容貌与先帝相似。其实不然,你的容貌最像的还是你父王。”
女帝垂下手,双眼穿过李檀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或者是更远的地方,喃喃道:
“你父王,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是我们兄弟姐妹中的长子,也是生的最好的。母后总说,都说儿像母,女像父,偏偏朕和哥哥他却是相反的。朕生的像母后,而哥哥他却像极了父皇。
可是朕却觉得,他比父皇生的好。他的鼻梁比父皇的更为挺拔,他的眉眼也比父皇多了几分慈悲。”
女帝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沉痛的往事,眼中闪过几分模糊。良久她长长叹息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幽幽道:
“都怪朕啊,都怪朕。朕没能看好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檀儿,朕对不起你啊。”
“陛下!”
李檀赶紧跪倒在地,女帝所说的事情他知道,说的是在诸王之乱中,为了保护女帝而死的自己的父王。只是那个时候,他太小,听人说,这件事一直是女帝心中痛楚。小时候他也曾经问过一次,关于自己的父王。那时候本来还是和颜悦色的逗他玩的女帝立刻变得的一言不发,一脸阴郁。周围人更是跪了一地,带他的嬷嬷更是拉着他跪下,抖若筛糠。
女帝虽然终是什么也没说的拂袖而去,可是那阵仗当真吓坏了李檀,从此他便再不敢提起自己父王的事情,没想到今天女帝竟然自己提起来了。
李檀跪在地上,心中却是十分感慨,这是他第一次听女帝这么说自己的父王。听着她言语之中的骄傲,她的痛惜。他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命运的车轮,又有谁能抵挡呢?
他在心中叹息,拱手对女帝劝慰道:
“陛下,陛下莫要太过伤心了。若非陛下庇佑,儿臣又怎能有今日。父王若是在天有灵,想来也是宽慰的。往事已逝,为了大周的未来,还请陛下保重凤体啊。”
“大周的未来吗?”
女帝将目光看向窗外,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仿佛一切都那么静谧。一如她当年打开的空白画卷。她在画卷上挥毫泼墨,为她的理想勾勒蓝图。可是到头来,却是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失地,失城,赔银子。
“先帝苦苦支撑的基业,在朕的手上,却变得这般零落。在大周的青史之上,只怕朕要做个罪人了,只怕连你父王,也不会原谅我啊。”
女帝的感慨之声,甚为凄凄,落在李檀的心中,让他不由的心头一紧。他看了看女帝陡然落魄的神情,早朝后,刘肃对自己说的话忽然在脑中响起。
燕国虽然让大周做他的附属国,奉他为上,看似屈辱,但是毕竟能为大周争取数年喘息之机。大周完全可以利用这些年韬光养晦,厉兵秣马。未来日之战打下基础。现在看来,若是拒绝了燕国,燕国开春再来南侵,只怕大周只有挨打的份了,若是能够忍气吞声,韬光养晦几年,说不定真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李檀越想竟然越觉得刘肃说的有道理,他又看了眼满目凄凄的女帝,终是一咬牙,跪在地上低下头去,对女帝说道:
“陛下,其实事情还会有转机,并不像陛下想的那样。”
“转机?”女帝眼中掠过一抹精光,果然他要说的事情还是在燕国的事情上。女帝心中了然,便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左不过与燕国就是非和即战,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李檀深深看了眼女帝,将头地下,缓缓说道:
“陛下,我们还可以假意向燕国称臣,若能由此争得数年喘息之机,或许大周还可再与燕国一决高下。”
李檀一鼓作气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他却不敢抬头再看女帝。女帝听了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长长的静默让他的心慌乱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女帝,只见她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她的血色已然从唇上褪去,整个人宛若风中枯叶,颤抖不停。
“你说什么?檀儿,你,再说一遍?”
女帝森冷而颤抖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鼓,仿若三九寒冰一般几乎要将他冻住。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他自知再无退路,他最不想的就是在此时刺激女帝,可是这件事必须告知她,是战是和,是存是亡,这都不能由他一人决定。
李檀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