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已决,无需再说。”
赵佑娴的态度非常坚决,她的目光从单陵的身上转到左甄棠的脸上。他的脸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坚决,赵佑娴莞尔一笑,没想到他在这些事情上倒是和自己一样。
“左相,普通人家的女子是如何出行的?”
赵佑娴忽然而来的问题让左甄棠无法回答,赵佑娴继续说道:
“左相在京中时日颇长,或许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一路走到这里,看见不少独行的女子。她们没有十三廷的保护,只有一个幕篱和一个小包袱。
以后,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自然也该和她们一样。”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左甄棠低下头去,年幼的时候,他在家读书,隔壁就住着一个独居的妇人。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她以什么为生。只知道他的母亲总是时不时的带点吃的用的去看她,每每回来总是抹着眼泪说她可怜。
本来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一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方起来读书,没一会却被隔壁的吵闹声惊动。
他好奇的从窗户里看出去,发现那位向来无人拜访的妇人门前不知何时聚集了好几个壮汉,他们手持木棒看起来有些吓人。而那位妇人,被几个壮汉围着,一边哭着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妇人,算什么英雄?
血气方刚的左甄棠推开门,便要上前与那些人理论,却被他爹拦了下来。他爹沉着脸,举着锄头,冲着那些人就一顿挥舞。这个时候被打闹声惊动的四邻一看有几个陌生人在找茬闹事,顿时各个拿锄头的拿锄头,拿铁锹的拿铁锹出来为左甄棠他爹助阵帮忙。
众人一拥而上,那几个壮汉顶不住众人的攻势狼狈逃窜。后来听他娘说,那几个人是上门来讨债的,那个妇人的相公欠了外面的债自己半夜跑了,留下他那个妻子独自在家过活,面对那群讨债的人。
可那妇人本是出身富贵人家,从小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而她嫁了这么个相公,娘家人更是觉得晦气,竟是跟她断绝了来往,完全不管她的死活了。
若不是左甄棠的母亲日日接济于她,只怕是活不到今日,更不要说赚钱帮她相公还债了。
从那个时候起,左甄棠就觉得女子在这个世上不可独活。她们太过柔弱,太容易被摧毁。
此时赵佑娴的话,勾起了他多年前的这段记忆。赵佑娴从小长在皇宫从未见过真正的人世是多么恐怖,可他见过,他绝不能让她让残酷的人世摧毁。
于是他拱手躬身对赵佑娴说道:
“殿下想要独自前行,微臣无意阻挡。可是殿下可会生火做饭?可会洗衣缝补?可会砍棘开路?可会赶马识图?”
一连串的问题,让赵佑娴愣在了原地。或许她会绣花,会缝衣。可是别的,她当真不会。
看着一脸呆滞的赵佑娴,左甄棠继续说道:
“陛下让殿下离开大燕做个普通人,是希望殿下能避开宫中纷争,而不是让殿下流浪荒野的。还请殿下也体恤陛下的拳拳之心,不要让陛下伤心。”
“我……”
不待赵佑娴继续说下去,左甄棠打断道:
“殿下,微臣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了一个人在燕周边界接应殿下离燕。他本是与大燕市的客商,与我颇为熟悉。既然殿下不愿单侍卫辛苦,那不如再次多等几日,等那人到这里接了殿下同去罢。”
“客商?”
是那些与燕国互市的异国商人吗?听闻他们游走各地互市,见多识广,却不知是怎样的人物。赵佑娴的心不由得有些忐忑,又有些好奇。
左甄棠见她似乎有些忐忑,便宽慰道:
“殿下放心,此人名为米友仁是大周米家少主,年轻有为,颇值得信任。在他来的时候,已经差人为殿下置办了宅院,作为殿下在大周的落脚处。殿下由他的商队护卫至大周,必然安然无恙。”
米友仁……
自那天以后,直到后来,米友仁这个名字变成了赵佑娴生命的全部。她从未想过此生会以这样的方式度过,然而当时光将她从一个少女变成妻子,母亲之后,她已然无怨无悔。
“娘,您在想什么?”
米团的声音将赵佑娴从长久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看向米团的脸,她现在正如自己那时一般,年少而懵懂。她轻轻叹了口气,笑得分外温柔。
“没什么,娘只是想到了一些陈年往事。”
“娘,是很难过的事情吗?你怎么哭了?”
米团伸出手,将挂在赵佑娴眼角的泪珠轻轻擦掉。赵佑娴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想到这么多年不曾想起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竟是哭了。
“没事,娘只是想到你的小舅舅他们了。”
“啊?我还有小舅舅?”
米团瞪大了眼睛,原来她不止有一个舅舅呢!赵佑娴看着她吃惊的样子,笑了出来,对她说道:
“你的大舅舅,早早就去世了,你的小舅舅对为娘也很好。只是当时家里有些事情,所以他送为娘来到了大周。”
啊?原来她娘竟然不是大周人吗?她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背景离乡很难过吧。
米团伸出手抱住了她娘,将小脸在她身上蹭了蹭,问道:
“娘,你是不是很想家。会不会,很难过?”
“曾经想过,现在不想了。”赵佑娴轻抚米团的长发,看着她疼惜道:
“若不是来大周,我便遇不到你爹。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家人都在我的身边,我并不难过。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和你爹都平平安安的,我们一家子好好的在一起。”
米团紧紧搂住赵佑娴,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会的!一定!
夜已经深了,赵佑娴又叮嘱了几句,便回了房。
米团送她回去后,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发愣。
事成与否,皆看明日,汉王李檀是否也是这么想的呢?还有他的党羽,刘肃。
米团的眼中冷光渐聚,她走到庭院树下的剑架边,取来幽月剑,向月而舞,似乎要将心中万般愁绪一一斩断。
就在她起舞之际,点点月光凝于剑上,跟随她的舞动而流转。远远一看,竟似有两个月亮。
“真是好看呐!”
忽然万物俱静,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凝于幽月剑上的月光,全部都往天际飞去,化作一节节阶梯。阶梯顶端,静立一人,他面若冠玉,目如点星。金冠束起的黑发垂落在大红深衣之上,让他的肌肤更显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