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向来不等人,米团找裴贞无果,可燕兵粮草押运至汴城的时间却一天天近了。
粮草至汴水河岸之日,便是决战突围之时。
汴城内,粮草已然耗尽。这一战,若胜,则剑指东京,大仇得报。若败,则人头落地,无路可退。而裴贞设在米团体内的禁锢,是她的死穴,也是保护她不消耗自身的唯一办法。
可她身为主帅,大都督,此一战不能不上战场,更不能带着这样一个致命伤上战场。
是夜,米团将她身边的亲随侍女都安排在后院花园外,不许任何人入内。
月华之下,米团独自一人,褪去铠甲,身着单薄秋衣,赤脚缓步走向院内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荷花池。
北地的冬日向来寒冷,这个时节,夜晚已是滴水成冰。荷花池内也只剩些枯枝残叶藏于冰面之下,诉说着寒冬的冷意。
米团的脚一踏上冰面,便感受到刺骨的冰冷,让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很好,要的便是这般寒气。
米团运起功法,压制住自身的颤栗,在冰面上盘腿坐下。
她曾经在玲珑棋谷的藏经阁中看到过一本连封皮都没了的破旧古籍,上面记载了一个心法。据书上所说,这个心法胜似洗髓功,可重塑经脉,宛若再生。若是修成,不仅功力可提升数倍,更能从中领会无上境界,成就天人合一。
裴贞曾说过,即便一人武功再高,也不能抵挡千军万马,可是他却忘了,他们的师父南翁便可以。玲珑剑仙的剑气,可吞山河,可动日月,千军万马又何足惧?
若是她能将此功法练成,岂是这一城一人可将她困住。北上伐左,更何足惧哉?
他们从宋州立旗北上,行至今日。二三十万的人马,死的死,散的散。周家父子率残部固守宋州,能否活着相见尚不得知。而赵虞的人马早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剩下不到两千人被李牧接应,回了许州。抵抗左甄棠派去的镇压部众已是分身乏术,更别说来增援她了。
而她手上的人马,与宋伯威缠斗至今,也只剩下不到四千人。人困马乏,又无补给。要想突破宋伯威所设下的层层阵法,杀出一条血路,挥师北上,谈何容易。
所以,她今天必须成功!
米团闭上双眼,在冰面上稳坐,催动口诀,运动功法。不多时,便可见她身上冒起腾腾蒸汽。
当她催动内元遍走奇经八脉的时候,才发现这功法,果然玄妙。原本被裴贞封住的经脉竟有隐隐突破之感。米团心中一喜,便将内元满提。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原本平稳在体内游走的内元竟然有一种升腾之感。这种感觉带着一份暖意,从五脏六腑扩散到全身,很快变成了一种难耐的炙热之感,令人顿感如遭火焚。
此时米团陡然想起书中有一段小字标注过,此法运功之时,浑身血液仿佛被煮沸一般,非常人可忍耐,非有缘者不得修炼。
书中更警告说,有人曾因修炼此法走火入魔浑身经脉爆裂而亡,死状异常凄惨。当年看的她就汗毛直立,吓得半死,赶紧将书塞了回去。
没想到,当年把自己吓的半死的功法,如今她自己已然深入其中了。
米团布满汗水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这世上本无两全其美之事,想要突破体内禁锢,功力更上一层楼,自然要付出些代价。可是若是她的付出能换来北上的胜利,那倒是她赚了呢。
只是这种从内而外要被烤熟的感觉并不好受,好在她选的这个结冰的荷花池,给了她一丝寒意,让她庆幸自己没选错地方。
想到这里,米团越发的觉得自己筹算的很是圆满。她张开眼睛,抬头看看月亮,已到子时,正是运行心法最佳的时刻,成败就在此一举。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运起全部功力欲与体内的那要将她烧尽的炽热抗衡。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停滞了。闭眼运功的米团,只觉得自己仿佛慢慢身陷于黑洞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封闭了她的五感。她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甚至没有了任何感觉。
她不知道她现在是坐着,还是躺着,她已经无法感知自己的手脚,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否真正存在。
她……是死了吗?黑暗之中,无人回答。
她成功了吗?还是真的死了呢?如果她就这么死了,那汴城的将士和百姓该怎么办?
宋伯威,会屠城吗?
忽然她的心中掠过一道诡谲的恐怖,之前的那个梦,她的死相陡然出现在她的脑中。
苍白,毫无生气的脸,七窍流血。忽然那张脸睁开了眼睛,那空洞的大眼,流着鲜血,死死的盯着她。吓得她一个激灵,尖叫出声。
刹那间,她的五感全部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灼热感。
痛!是不可忍耐的蚀骨之痛,痛的她再也喊不出声。
她感觉整个人如在炼狱,蓝色的火焰将她炙烤着,无数颗细碎尖利的牙齿在她身上噬咬着,带着绝望的恨意,要将她撕成碎片。再燃烧殆尽,连灰都不剩。
月光之下,原本盘坐于冰面上的米团,此刻已然倒在的冰上,她浑身抽搐着,五官扭曲成了一团,痛苦不已。她像离岸的鱼一般,张着嘴,拼命想要呼吸,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她要死了,要……死了吧。果然,她不是那个有缘人。
师兄,我错了……可是我,不后悔。
米团闭上了双眼,放弃了挣扎。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来人一脚踏破冰面,抱着米团与她双双跌入池中。
冰冷的水,刺骨清寒,将米团从幻境之中拉回现实。连续喝了几口冰水的米团,猛地清醒了过来,她拼命挣扎着试图浮出水面。抱着她的人看她终于恢复了清醒,便将她腰身搂紧,脚下用力,踏离水面。
她的脚刚踩上地面,还来不及喘口气,看清来人是谁,便被那人以金针刺面,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一动都动不了了。
只见来人,双手快如闪电,六根金针瞬间全部刺入米团体内。
米团浑身是水,双眼模糊,分不清来人是敌是友。想要开口阻止,却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那人此刻却仍不停手,只见他将手上长包一扔。双手飞快的结阵,再探向刺入米团体内的金针,往后一拉,竟从金针的顶端拉出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金线。
一根根金线,一头连着刺入米团身体的金针顶端,另一头握在他的手上,在月光之下闪烁着诡异的赤金色。
而米团似乎被金线拉扯的十分难受,努力想要甩甩头让自己更清醒些,摆脱束缚。
“别动。”
来人骤然开口,听的米团浑身一震。
师兄?
是裴贞!
米团一直紧绷的心,在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之后,一松,竟是有些站不稳的摇摇欲坠起来。
裴贞见状眼中一暗,满提功力,双手将金线一拉。米团顿觉浑身宛若被千根针刺一般,痛不欲生。一声凄厉惨叫脱口而出,撕裂苍茫夜空,听的人心中惊骇。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听到这般凄绝的惨叫吓的头皮发麻,脸色煞白,腿都软了。其中一个侍卫,颤颤巍巍的看向随裴贞一起来的傅长雪,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开口问道:
“大,大军师,陛下她,她,她是不是……”
“守好这里,一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回答他的只有傅长雪,冷若寒冰,却又坚定无比的声音。
此刻的傅长雪,双眼一片漆黑,脸色异常可怕。他背对着院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远处结着薄冰的湖面,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