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行沉默了很久,最后又仰面躺平下去。
“没有了也好。”顾悦行说,他直勾勾看着眼睛正上方的屋顶,那横梁上悬着一盏样式简单的灯笼,灯笼上画着松竹仙鹤的吉祥图案,下方坠着红色的流苏,许是时间很久了,灯穗子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细灰,虽然此刻开着窗户,不过却没有什么风,也招惹不下来那可能会迷了眼睛的灯灰。
他睁大眼睛瞪了很久,等到眼睛实在是干的受不了才闭上。
他心中繁琐重重,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事。
那就索性不说。
良久之后,赵南星才听到顾悦行用很低的声音问他:“你,你们这样的朝廷中人,是不是觉得江湖人坏透了?”
“嗯?”赵南星正看到一节有趣的章节,有点意不开眼,他很着急想知道下一页说的是什么内容和进展,那李秀才到底能不能知道,家里的小妾其实是桃花妖,“怎么这么说?”
顾悦行道:“你不觉得荒唐吗?一个堂堂的武林盟主,一百年都出不了的江湖学武奇才,他让包括我这一辈的年轻人都觉得前途无望,甚至倦怠了精进武艺......这样的人,即便是走火入魔,那也应该在一些重要的时候或者是大事上走火入魔......谁知道,谁知道,他竟然是因为一些江湖莫须有的传闻,这难道不够荒唐吗?”
“怎么能说江湖传闻不重要呢?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自古以来风言风语杀死人的事情可不少,”赵南星在看到了新的进展之后十分懊恼,他果然就不该过早期待揭晓,即便是这本志怪书中,道士早早登场,也不能指望就立刻指出这桃花妖的真面目来,这书还剩大半本呢,“那游东按照你的说法,天生奇绝,就好比算是坊间的那种神童一般了,从小天赋异禀,长大也没有走上伤仲永的路,那一帆风顺的时候,自然抵挡受挫的能力就要比那些苦上来的要低。”
顾悦行没说话。
于是赵南星又说了一句:“虽然是江湖人吧,不过也都是人不是吗?既然都是人,也是有血有肉,不必区分江湖亦或者朝堂。”
顾悦行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赵南星道:“那当然。众生平等嘛。就算是无法在地位上真正平等,那对待人心或者人性上,也该众生平等。”
或者说,真正能够众生平等,也就只有这番了。
顾悦行看起来并没有太好,他瞥了一眼视线还黏在书上的赵南星,终于是没按捺住好奇心,问道:“你看得什么?”
他刚刚问出来就想立刻咬自己的舌头,若是人家看的是机密东西,岂不是找没趣?到时候又要落下一个江湖人没分寸感的印象。他到时候见了赵南星或者旁人,连批评朝堂对江湖人刻板印象害人都说不出口了。
结果赵南星头也不抬:“故事。”
顾悦行把头抬起来一点:“什么故事?”
“一个秀才和他娘子还有一株桃花树的故事。”
秀才,娘子,桃花树?
顾悦行又把头躺了回去,道:“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故事。说的什么?”
赵南星回答道:“一个要考科举的秀才为了用功,就在城外湖心岛上盖了一间小屋闭关苦读,每日晌午让妻子来送饭。之后忽然在一天夜里,听到院子外有一女子叹息。秀才疑惑之下提灯推门查看,发现竟然是那院中的桃花在他眼前变幻成了一个美貌的女子,那女子在月光之下眼含秋波,唇如朱丹,见月时候面如清华,又在撞见秀才之时粉面含羞。实在是美不胜收。”
顾悦行酸:“还美不胜收呢......这种秀才一贯是胆小如鼠,城外,夜里,月下忽然出现个美人,正常人都要警惕一番其不明来路,那秀才不管是现实亦或者是坊间话本,都没有一个是胆大包天的,还亲眼见了对方幻化,不吓死才怪。”
赵南星笑道:“若是如此,那这故事也就两页写完了,哪里还能这样厚实?”
他摇了摇手里的书本,那书本果然不薄,一指平厚的程度。
顾悦行好奇道:“这能说出什么故事?那秀才左拥右抱?齐人之美?”
赵南星说:“目前是这样。那秀才一开始极其震惊,但是之后却胆大包天把这一切归于万物有灵,甚至在之后桃花精的煽动之下,相信那桃花成精的缘故是因为他整日朗读的锦绣文章。所以他沾沾自喜,飘飘得意,不过倒是每日读书,更加勤勉了,毕竟这秀才,多少带些读书人的清高,那桃花精也是,那小院原本就是给读书人用来用功的之处,年年日日受到熏染,自然也染上书香之气,就连和那秀才对诗也能对出几句拍案叫绝的好句来。”
顾悦行道:“难道那秀才之妻就是个大字不识的贤良女子?”
赵南星道:“哦,倒也没那么俗套,那秀才的妻子是他启蒙夫子的女儿,自小文采也是出众,甚至高过那秀才文采,不过在这话本中,女子是不可参加科举也不可走仕途之路的,所以秀才之妻就专心做个贤内助,帮助丈夫科举考试走仕途。若是论及文采,那桃花精但凡可以凭借时间累积学问,但是若是论及人来算,她以时间算,文采是不如那秀才之妻的。可是,这是志怪故事,那么妖精比人活的长久也算是个常见事情。所以也不算是桃花精取巧。”
顾悦行耸肩,算是接受了这个前提,道:“那既然如此,看来那秀才也没什么可喜之处,这桃花精争他做什么?”
赵南星笑道:“你怎么知道那桃花精是要争那秀才?”
“难道不是?”
赵南星道:“这桃花精年岁长久,阅人无数,就算是秀才,见过的秀才也很多,那天资好的容貌好的哪里没有。何必看上这个?”
顾悦行道:“那是你的话说和你的眼界,这是个话本,写这番故事的,大多也是那些屡次落榜的落魄秀才。因为仕途无望,那点子墨水少少,骨子里读书人的清高却端的比谁都高,所以断然是做不到摆摊卖字或者代写书信这种的。那相比而言,写话本就容易多了,既可以有钱收,也可以不需要露面,甚至还能够在那话本里让秀才人见人爱,一个胸有点墨的秀才,也没说过他生的模样,哦,我要问一句——那话本中,可有说秀才容貌?”
赵南星想了想,回忆一番,飞快道:“还真没有。只说了那妻子贤良和才情,说了那桃花精的聪明和美貌。”
“那就是了。”
顾悦行懒洋洋学着赵南星那样依靠在软垫上,这期间谛听进来,送了水果和茶水,顾悦行用木勺舀了一勺甜酪进嘴,十分舒服。
顾悦行道:“估计写这个话本的秀才的脸也没什么好吹的,也没有钱可以娶妻,所以在话本中就写这番,故意不写秀才容貌,反而一直写那桃花精的容貌和妻子,这种算是什么?贤妻美妾。那我看看最后,是不是那秀才真的享受了齐人之福。”
赵南星不给:“若是这样被你看到,我也知道了,那我辛苦这几日看这些做什么?”
顾悦行却转过身道:“就这种不需要花脑子的话本,还需要你花几日时间?那你也没有多想看嘛。拿来我看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