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说罢,便带着工作队离去,他们完成了这片地的清丈,这个村子也就算是清丈完毕了,总要赶在午饭前到下一个村子,这样才能在下午尽早的展开工作。
工作队离开,顾家的那个士绅便跳了出来,向在场的乡民展开鼓动,把投献说的是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同知说的什么养兵,也都被他以可以从其他方面收取税赋来搪塞。奈何,顾家的那个“通虏嫌疑”现在远还没有洗干净呢,在场的乡民也纷纷用家里还做着水、还要回家做饭等理由作为说辞,说什么也不想和顾家挂上太大的勾连。
眼见如此,顾家的那个士绅也是无可奈何。满清在江南也是犯下过累累血债的,清军在常州府杀得一个尸山血海,最为惨烈的江阴县更是被杀的只有五十三人能够幸免于难。再加上这几年江南邸报的大肆宣讲,在百姓眼里,满清早已是天下最为万恶的存在,顾家既然与通虏挂上了钩,那么说得再有道理也是没几个人会去相信的。
士绅被如许多的乡民排斥,怒火中烧,但是前些日子在老宅里的会议的内容却还是记在心中。此时此刻,既然工作队已经离开了这个村子,他也连忙赶回老宅汇报,很快便得到了族中二度展开串联已然取得了极大进展的消息。
这一次,顾家不再是此间的主角,无锡说到底还只是个县城,影响力太小,串联到的有力人士之中多有临近的苏州士绅和巨富,陈文的清丈田亩不仅触及到了士绅的利益,很多富商也都是有着大量田产在乡间的,设法避税是免不得了。
当然,不比士绅,商人们自不会因为副业的收益降低而登上这些东林余孽的破船,他们也同样有着他们的诉求,只是双方存在着共同的目的而已。
数日之后,已入腊月,因为临近正月,很多百姓已经开始分批次的采购年货。然而,永历十二年的这个腊月,苏州的大小商户纷纷打出了售罄的牌子,若是一家两家还好,苏州的市面上皆是如此,那么罢市这两个打字便分明的显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官府清丈田亩,你们不满意找官府去,罢市算什么本事!”
苏州虎丘,此间虽是名胜,但也是苏州百姓交流聚会的所在。春之牡丹市、夏之乘凉市、秋之木樨市,清明、七月半、十月朝的“三市三节”,更有中秋曲会和元宵灯节,苏州百姓邀约齐聚于此,怎是一番盛景。
此间已入腊月,寒食已过,元宵未近,尚未有空城而至之景象,但是左近的百姓却纷纷来到此处的店铺采购年货,为不远的正月提前做些准备,也好过临近了再匆匆忙忙,更别说是晚来了碰上真的售罄那整个年都会过不痛快。
苏州富庶,当年也曾斗过税监、打过巡抚和东厂的番子,对于罢市这码子事,见多识广的百姓而言,这等场面乃是见得多了,没什么好稀奇的。奈何,腊月里罢市,跟过年挂上钩,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喊上两句,以解心头的愤懑。
“什么清丈田亩,你以为这些奸商会为了那些乡间的田地跟齐王府别苗头?”
“这位仁兄,你的意思是打击走私的那些事情?”
“那还能有别的?海贸巨利,某一个升斗小民都知道的事情,齐王府现在逼着他们交税了,这些奸商能愿意了,那就新鲜了。”
“有道理,有道理啊,兄台一看就是有见识的,再给咱们说说。”
“就是,就是,仁兄就给咱们将将呗。”
“……”
店铺大门紧闭,门口聚了一群百姓,一个个提着大篮子小提篓的,无不是前来购置年货的。现在年货是买不到了,多听两嘴见闻,回家也好有个说辞不是。
百姓们一阵吹捧,刚才说话的那个汉子也是满脸的得色,酝酿了一番便将他从东家口中听来的那些事情掐头去尾的说了起来。
虎丘如此,隔河相望的野芳浜,此间乃是游船聚集的所在,游玩虎丘之人,往往要在此“泊舟宴乐”,届时“吴娘棹船者”亦会在此聚集、卖唱。每年的春夏秋三季,画舫云集,船上尽是酒肉飘香、夜夜笙歌,极尽人间奢靡之能事。
如今腊月已至,河上不负那般盛况,画舫三三两两,来的也多是些散客。不过就在左近的得月楼里,女乐的胭脂香尚未彻底散去,一众士绅、巨富遥望着窗外隔河的虎丘,却是一片的欢声笑语,与那里的激愤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是苏州,可不是金华那等的乡下地方,齐王威震天下不假,但是治国这个东西,一介武夫,他懂得什么?”
“逊翁所言甚是,照着齐王这样下去,江南迟早是一场大乱。咱们现在罢市,也是让齐王明白这个道理,尽早把那些乱政免除了,也好造福苍生才是。”
富商口中的逊翁名叫王时敏,乃是万历朝内阁首辅大臣王锡爵的孙子、翰林编修王衡之子。王家在弘治朝时已是江南巨富,后来出了一个王锡爵,此后也是累世为官,到了清朝亦是如此,称得上是簪缨世家。
正因为是商贾巨富和儒家士绅的双重身份,王时敏接到了顾家的书信后,很快就聚合起了苏州商贾的力量,正是要在这座全国首屈一指的经济中心给陈文上上一课,显示一下江南士绅、商贾的力量。
“杀鞑子,是好事。但是没有粮食,把鞑子逼急了,受苦的不还是北方的百姓吗?怪就怪齐王不肯早早的起兵北伐,否则沿着运河运送货物,又何苦走海呢。说到底,武人,害民的本事有的是,可咱们却是要行善积德,此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