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薨了。”
听到此,老朱先是盯在朱允熥的身上,随后便是久久的失神。
“皇爷爷!”
朱允熥反手握着老朱的手,也算是为老朱注入些力量。
“啥原因?”
过了良久之后,老朱终于吐出一句。
“济熺说是患了病,找了好几拨郎中,但效果始终不尽如人意,这才...”
之后,老朱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老朱不说话,朱允熥只能择选朱棡的优点宽慰,劝道:“这些年三叔在数次北伐中出力甚多,又在东胜统军筑城巩固了大明北疆,朝廷和百姓都会记得他的。”
到了这,朱标还是不说话。
老朱不愿意多说,朱允熥也就默默陪着。
就这样,祖孙二人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月亮高挂,远处树影婆娑微风拂过,时不时传来的悠扬虫鸣,让宁静的空气不再那么压抑。
突然,老朱被朱允熥握着的手有了动作,朱允熥赶忙起身凑到老朱跟前,喊道:“皇爷爷。”
老朱支撑着朱允熥的手起身站了起来,道:“明天让济熺来一趟吧。”
老朱二十六个儿子,目前的孙子辈大概已快近百人了,很多孙子也就是在出生之后奏报宗人府领玉蝶的时候,老朱知道个名字。
而且由于人数实在太多,老朱也不可能把这些名字全都一一记住。
而像朱济熺这种较年长的皇孙就不一样了,他们年幼的时候都曾被老朱召至应天府学习过,对他们曾亲有学业多有督促。
这种情感自然不是那种只闻其名的皇孙所能相比的。
而且朱棡薨逝,朱济熺死了爹老朱死了儿子,也算是在情感上有了共同之处,召见朱济熺说说话对老朱也是种宽慰。
“哦,好。”
朱允熥话不多说,直接点头应下。
之后,朱允熥送老朱回房间睡觉,和魏良仁安顿老朱睡下后,便接了魏良仁的班守在了外间,以备老朱夜里有不时之需。
半夜,老朱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朱允熥当然也不敢睡实。
“谁在外面?”
听到老朱招呼,朱允熥赶紧应答。
“皇爷爷!”
同时,朱允熥翻身坐起穿了鞋,开了灯走到老朱的身边。
此刻,老朱也已经坐在床边了。
“陪咱出去走走吧。”
“好!”
朱允熥弯腰帮老朱穿了鞋,随后又搀着老朱胳膊扶起了老朱。
祖孙二人拉开房门出了院子,顿觉一股微风拂面而来。
朱允熥就那么静静的陪在老朱身边。
走出了好远之后,老朱这才道:“人这一辈子太长了也太短了,当年咱爹娘兄弟饿死的时候突然遥远的好像百年之久,咱爹娘兄弟的样貌咱竟然再难以回想了。”
“你三叔当年就藩的时候好像又近在眼前一样,当年你二叔三叔走的时候全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他们意气风发满怀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仿佛是还昨天的事情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一个镇守西安一个镇守太原,都曾朝廷的数次北伐立下过赫赫战功,也为朝廷安定北疆少去了隐忧。”
所谓人死账消,当时朱樉被人毒杀的时候,老朱伤心之余没少为之动怒。
要是但凡朱樉能够安守本分,如何会有这样的事情,老朱对之恨铁不成钢也是正常的。
但数年时间过去,老朱在父子亲情的羁绊之下,开始渐渐澹忘朱樉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只单纯念起他的好来。
“二叔三叔这些年外出镇守确有不可否认的功绩,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付出,大明才有了今日的腾飞。”
朱允熥顺着老朱的话,对朱樉和朱棡表示了肯定。
人都已经死了,即便朱允熥之前和他们两有些许矛盾,也不至于还抓着这些事情再斤斤计较。
更何况,还是在老朱的面前。
“你去趟太原吧,代咱送老三一程。”
“咱和他父子从此阴阳两隔,此生父子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下辈子是否有缘相见还另两说呢。”
朱允熥本来就要去太原的,也就当场应了下来。
“好!”
“等礼部定下三叔的谥号,孙儿和济熺一块儿过去。”
说到此,朱允熥又道:“皇爷爷,要不在宫中搭了灵堂为三叔遥祭吧。”
看得出来,朱棡薨逝远比朱樉的死对老朱的打击要大很多,老朱这种丧子之痛的情绪要是不排解出去,恐会在身体上留下暗疾。
听罢,老朱扭头瞥向朱允熥。
顿了片刻,最终摇头道:“算了,老三他...脾气不太好,经常打骂僚属下人,于群臣百姓中风评都不佳,在京中遥寄恐会所累你三叔身后声名。”
朱棡对身边人动辄拳打脚踢,要不就是施之以酷刑,下面人哪个对他都不可谓不恨。
京中臣民虽未曾直接受朱棡的打骂酷刑,但也仍会基于朱棡的这些行为,借着遥祭的机会对之之前的行为评头论足。
而参加遥祭就是为缅怀逝者的,要是参加祭奠者皆抱着放大逝者身前德行有亏之事,那不仅不利于逝者的声名,恐还会搅得逝者不得安息的。
老朱不可能只为慰藉自己思念儿子的痛苦,而置朱棡身后这些事情于不顾的。
朱允熥平日没少揣摩老朱的心思,对老朱现在这种复杂的情绪只一眼便了然于心了。
“要不就在此处小范围遥祭,免于所有群臣百姓参加。”
只在此小范围遥祭,那些人评头论足的效果和在太原祭奠的效果差不多。
而且这笔钱又不需要朝廷来出,那些人即便有些闲言碎语,也影响不了朱棡多少。
这次,老朱沉思了片刻口,点头道:“去办吧。”
再之后,朱允熥一直陪老朱坐着。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老朱提出回去睡了,朱允熥先安顿老朱睡下,等到老朱睡着这才合上门出去。
而此时天已经大亮。
朱允熥先命人去找朱济熺过来,最后又安排人就在老朱行宫的不远处给朱棡搭建灵堂。
这位置正合适。
既让老朱去看朱棡的时候能方便些,又不至于让老朱时时看着朱棡的灵堂而伤心。
在老朱的严厉督促之下,朱允熥早就养成勤俭的习惯,即便坐拥富明实业这么大的家资,却也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乱花一个铜板。
但给朱棡搭的灵堂,从香烛纸钱再到灵堂的用料全都以最高标准,选用最好的东西来。
尽管老朱平日要求子弟节俭,但在朱棡最后一程上,也愿意让朱棡风风光光的走。
这也是当下背景下很多人共通的想法。
贫生富死。
富明实业再捉襟见肘,也不差这三瓜两枣。
反正只要老朱高兴,花些些许小钱倒也无所谓。
朱济熺知道老朱相召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而彼时朱允熥已给朱棡搭起了灵堂。
“太子殿下。”
朱济熺正要给朱允熥见礼,朱允熥则抢先一步把朱济熺扶了起来。
“皇爷爷私下相召,不用行这些大礼。”
行到一半的朱济熺起身,转而冲朱允熥哽咽喊道:“哥!”
朱允熥拍在朱济熺的肩膀上,道:“为皇爷爷寄托哀思,我给三叔搭建了灵堂,皇爷爷快天亮了才睡,先去给三叔上了香,再过去见皇爷爷吧。”
由于朱棡的谥号还没定,灵位上只有晋王朱棡几个字而已。
进了灵堂后,朱济熺眼泪早就汹涌而出了,往朱棡牌位前一跪瞬间泣不成声。
作为晋王世子,在太原即便是哭那也有规矩,不能他想啥时候哭就啥时候哭。
只有在这儿,朱济熺才能再不用管规矩为何物,只凭本心抒发压抑于自己内心的情感而哭。
朱允熥把私人空间留给朱济熺,他则一人坐到了灵堂外面。
他和朱棡是没有多深厚的情感,但每次碰到这样的事情,就会让他忍住不想起前世的亲人。
就像老所说的,人生太长了也太短了,一些想要回忆起来的东西遥远的怎么都想不起来,而一些不想想到却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哪能真正从内心深处轻易割舍掉前世的亲人,只是因这份感情会让他在夜深人静之时备受煎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每当想起这些难免会泪沾枕巾。
可越想要忘记,越始终难以忘怀。
而此生发生的一些事情,很多却早已飘散于他的脑海之中。
他忘记了他如何从一个透明人,逐渐入得了老朱和朱标的眼,更忘记了是如何一步步摸爬滚打有了今日的一切。
前世的时候,很多人都有追寻自己前世的想法,仿佛找到了自己前世是谁就能化解自己今生的不如意似的。
但只有真正经历过才会明白,两世为人的记忆只会变成心底更沉重的负担。
会想起两世的亲人,两世的得与失,两世中自己应尽的责任。
朱允熥望着前方飘忽摇曳的树影,耳边充斥着朱济熺一声声悲痛哭喊着的爹。
如此种种,无不都一下下让朱允熥压抑的心情更加的沉重。
过了良久,魏良仁出现。
“皇爷爷醒了?”
魏良仁点头,道:“是,皇爷正在吃早饭,饭桌上还问起晋世子来了吗?”